王兴亮的家里没有镜子。两年多来，他特别害怕照镜子，更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尤其是那张刺眼的疤痕脸。
5月12日这天一早，王兴亮踩着一双灰色凉鞋走出自己家的土墙屋。他在一面残缺的土墙前停了下来，用双手将一个乳白色的弹力面罩戴在头上，面部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两年前，王兴亮跳进火海救同伴被烧伤毁容，双手十指也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毁。他现在戴的这个面罩，是当时在医院治疗时好心人特意买来送给他的。
出院回到家，村里的小伙伴见到他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惊恐，一位小女孩在路上撞见他，转身对爸爸说，“爸爸，我怕”。
很长一段时间，王兴亮只得戴上面罩出门。他说，伙伴们现在虽然已经接受他现在的模样，不过为了遮丑，他还是喜欢戴着面罩出门。
戴面罩的王兴亮
“如果当时不跳进大火救伙伴，我就能照顾爷爷了，但现在我成了一个废人，反倒需要爷爷照顾。”王兴亮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自己和爷爷相依为命，靠领低保生活。
孤 儿
"如果爷爷离开了，亮亮怎么办？"
王兴亮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他的家在贵州省威宁县迤那镇水塘村。水塘是一个贫困村，在这里的人靠种玉米和土豆生活。如今，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选择外出打工。
虽然家庭不富裕，但一家人却很快乐，在煤矿做工的父亲，每次回家都会给儿子王兴亮带好吃的，这种生活在王兴亮5岁时戛然而止。2009年，王兴亮的爸爸在矿井遇难，妈妈随后不久也离开了这个家，至今杳无音信。
5岁的王兴亮成了孤儿。在爷爷的印象里，孙子从小乖巧懂事，人见人爱。家庭的巨变让王兴亮从6岁开始就学会洗衣做饭、放牛喂猪、割草种地，他梦想长大后带爷爷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王兴亮和爷爷
家里没有自来水管，王兴亮在屋外水井打水
不过，现在16岁的他，却成了一个废人。5月12日这天下午，王兴亮和伙伴们玩耍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81岁的爷爷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抽闷烟。
王兴亮打开电饭锅，里面空空的。他双手取出内锅，往里面倒了一碗米，用一根筷子测量水量。他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几个土豆放在盆里洗干净，在碗柜里拿出三个鸡蛋放在桌子上。他没有手，握不住菜刀，切不了菜。爷爷把土豆切成片，将鸡蛋打破剥开放进碗里。
王兴亮烧伤后，靠爷爷生火做饭
没有手指的王兴亮在爷爷的帮助下炒鸡蛋
王兴亮的爷爷说，没出事前，家里都是亮亮做饭，“现在我老了，亮亮也长大了，反倒需要我来照顾他”。
爷爷不在家的时候，王兴亮没办法自己做菜，饿了就用前一天剩下的米饭倒在碗里，加白开水拌白糖充饥。“我今年81岁了，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亮亮怎么办？”王兴亮的爷爷无奈地说，这些年来，他都是靠种地勉强养活自己和王兴亮，每年还会喂养一头猪和羊，但今年自己的身子实在动不了了，就什么都不做了。
爷爷不在家时，王兴亮就用剩饭加白开水拌白糖充饥
王兴亮今年本该读初三，但从两年起，他就再也没能踏进校园，“大家都说我这个样子会吓坏同学”。没事的时候，爷孙两就呆在家，只有等到伙伴们放学或到了周末、假期的时候，王兴亮才能跟大家一起上山下地玩耍。
王兴亮和小伙伴在家门口玩耍
周末，王兴亮和朋友喜欢在山坡上玩游戏
进不了校园，也没有小伙伴跟着一起玩，王兴亮从邻居家抱来一只猫养着，每天和猫一起玩。最近这只猫下了几个仔，他给每个小猫咪都起了名字，黑色的叫小黑，白色的叫小白，灰色的叫小灰。
很多时候，王兴亮觉得自己活得不如这些小猫咪，“他们有妈妈疼爱，比我幸福多了。”
王兴亮每天和猫睡在一起
救 人
"整个人就像煤球一样，挺吓人的"
晚上，王兴亮躺在床上发呆。他不愿回忆回去，尤其是3年前的那场大火，“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如果不跳进火海救同伴，我就不会没书读，别人看见我也不会像见了鬼似的。”
那是2016年2月11日，这天是大年初四，大家都还处在过年的氛围里，王兴亮却拿着镰刀锄头下地干活。当地人至今还沿用焚烧草木、秸秆作为肥料。王兴亮家的地在一个白草湾的地方，距离他家约500米，这块土地中间位置有一个很深的天坑。
王兴亮家土地里的天坑
当天，有两个小朋友（一个8岁一个4岁）和王兴亮一起到地里玩耍。王兴亮把地里的草木清理干净，垒在一起在天坑旁边焚烧，当天的风大，火不知什么时候将天坑里的枯草木引燃。这时，王兴亮听到有声音从天坑里传出来，“大舅舅（同村人，比王兴亮小一辈），大舅舅，快救我。”
王兴亮说，当时天坑里的火势不大，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往天坑里跳，里面一片漆黑，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来时，火已经燃尽，他强韧着疼痛爬出天坑，一路跑回家。
王兴亮爬出天坑跑回家的这一幕，正好被在附近放牛的52岁村民胡科营看到，“整个人就像煤球一样，挺吓人的。”跑回家的王兴亮喝了一瓢水，爷爷看到他被烧焦的样子，急得赶紧打救急电话。镇卫生院的急救车紧急将王兴亮送往昆明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在半途上，王兴亮就晕过去了。
朋友帮王兴亮做农活
而那个落入天坑的8岁男孩，后来被大人们救出后已经没了呼吸。
尽管王兴亮没能救出同伴，但他勇跳火海救人的事迹感动了很多人，同学们得知后都说他是英雄。
张远超是王兴亮的同班同学，现在读初二，他说自己一直把王兴亮当年救人的事当成学习的榜样，“他很勇敢，如果换成我，也会跳进去救人的。”
毁 容
"亮亮的梦想是读书，考上大学接爷爷过好日子"
经抢救，王兴亮醒过来了。虽然命保住了，但他全身有一半的地方都被烧伤，容貌被毁，五官严重变形。
王兴亮喜欢花，夏季随时摘一朵拿在手里
由此产生的数十万治疗费用，也是在政府、亲戚和好心人的帮助下解决的，现在家里还欠下不少债务。因为没钱，三年多过去了，烧伤带来的后遗症让王兴亮的生活再度陷入了困境，他脸部凹陷，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右手手指尽失，左手5个手指仅剩一个关节，无法持筷，只能双手扶一把勺子往嘴里送食物；腿部无法弯曲且皮肤溃烂，随时都有可能被感染。
没有了手指的王兴亮，用手腕打水提回家
好在去年11月，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王兴亮到北京做植皮复合手术，左手加入钢钉以恢复部分功能，额头填充以让脸部皮肤放松。
“医生说，亮亮想要恢复如初的容貌是不可能的了，尤其是脸部，不过通过美容可以让亮亮变形的五官得到一定改善，但需要上百万的治疗费用。”王兴亮的爷爷说，但是家里早就山穷水尽，根本拿不出钱来给亮亮做这个治疗。
水塘村支部书记施忠又说，王兴亮的爷爷年纪大了，基本没什么生活来源，主要靠低保维持，“如果亮亮的爷爷哪天不在了，政府会兜底亮亮的生活，绝不让他受冻挨饿。”
王兴亮画自己烧掉的手和朋友的手对照
王兴亮说，那场火改变了他的一切
而王兴亮的梦想则是读书，他说，等自己好了就去学校上学，“我要努力读书，等考大学有了工作，接爷爷进城里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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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付松
供图：赵俊霞
编辑：邱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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