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
我就不虚此生
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
平息一种酸辛
帮助一只晕厥的知更鸟
重新回到巢中
我就不虚此生
——美、狄金森
四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从健康到微跛,到拄手杖,到拄双拐,再到坐轮椅,命运以钝刀子割肉的方式让我逐渐丧失健康。
我出生在北方辽宁盘锦的一座小镇。七岁之前我和天下所有健康的人一样是健康的,能走能摇,能跑能跳。更可贵的是还能上学,这事我羡慕哥哥姐姐们好几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兴奋过了头,我竟在上学的第一天进错了教室,我短暂的学习生涯就是从这个乌龙开始的。我捧着崭新的课本爱不释手,有如“穷汉拣到了狗头金”。一路学习下去成绩还不错,第一批入了少先队员,兴奋的差点一夜没睡。
好景不长。俗话说的总是那么准。
上学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我就病倒了。症状先是脖子疼,再是腿脚笨重无故摔倒,接着就是卧床不起,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和胳膊能动外,哪哪不能动。家人又急又怕,乡下村医县上大夫“有病乱投医”的看,都没看明白是啥症状。中药西药的吃,也不见任何效果。最后还是在省城医院得出病因,叫“脊髓空洞症”,就是颈椎内长了个囊肿,压迫全身神经——主要是右侧。得手术,但有风险,成功了就成功了,不成功就会终生全身瘫痪,甚至大小便失禁。我那时小,不能体会家人左右为难的煎熬。最后还是手术了,因为当时没有别的选择。手术做了七八个小时,好在算成功了——所以是算成功,是因为怕碰到神经导致全身瘫痪,没有切除囊肿,只是把它烤干了,让它不再压迫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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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拆线后,除了脖子后面留了一道长疤外,我还是原来的我,能走能摇,能跑能跳……却不能继续上学。由于治病耽误了太长时间,只能休学,第二年又重新上的一年级。这次上的时间长,一直上到小学五年级的上半年,早没了上学的新鲜劲儿,甚至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对学习有些厌倦。老天可能听到了我的心声,让我旧病复发,只得休学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旧病复发,那一年我十二岁。这次有了经验,没有到处乱治,直接奔了省城医院。我却不配合了,哭闹着要回家。十二岁的我对上次治病的记忆是深刻的,各种打针抽血化验的痛苦在场景重现时更是历历在目,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我就浑身上下哪都疼。大概是我哭闹的太厉害,母亲没了办法,答应只要我能站起来就不做手术带我回家。母亲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以我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站起来。但我就是站起来了。虽然只是那么几秒钟,还跟刚学步的婴儿一样摇摇欲倒的,母亲却从中看到了希望。母亲是有决断的人,当即说话算话,放弃做手术,只找医生开了些药,便带我回家修养。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从发病到卧床用不了一个礼拜,而从卧床到重新恢复行走却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最初的半年内我一直是卧床状态。我脖子一直疼,大概吃了两三个月药后才完全止住疼痛。这期间家人一直辅助我做着康复锻炼,我双手十根手指从木棒样儿不能自由弯曲伸展,渐渐恢复到能握勺吃饭,到能使用筷子,再到能自己慢慢坐起来。半年后我才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只是能站起来而已,且要扶着什么才可以艰难地挪动一下脚步。起初是一两步,接着是三四步,再然后是五六七八步……又是数月后,我终于恢复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只是右腿留下了微跛的残疾。
从这之后我就没再上学了。我的病虽然复发的神出鬼没,毫无规律可言,但长时间低头导致颈部疼痛,是必然存在的一个旧病复发的诱因。相对于学习,我的家人认为健康对我更重要。当时的我认为玩儿很重要,不用上学是天大的好事。
镇上小学就在我家房后,从后窗户跳过去就是学校的地界。相隔两米左右就是一排教室,从我家后窗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教室里的学生,读书声听起来真的很朗朗。起初我可怜那些学生没我自由不用上学,后来我羡慕那些学生比我自由可以上学。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腻。和我同龄的小伙伴都去上学了,我一个人在家有些孤单寂寞冷。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面那动作轻盈身手利落的武功让我很是羡慕,我决定学武,没准能把我的跛腿练好。练武跟之后最初学写作一样,都是偷偷进行的,好象它们都很见不得人。我先自己缝制了一个绑腿沙袋,但我缝制的不得法,常常从裤腿里掉出来,终于有一天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母亲很懂行的为我重新改制了一下,把我手工缝制的长方形的小面口袋宽的其中一面留做口,装沙子,另三面重新用缝纫机溜了一遍,使其针角细密不再漏沙子。又在中间竖着溜了几行,一个整体的口袋上又形成几个长条状的小口袋,这样沙子就不会聚在一起往下坠了。父亲则用细箩把我随意装的沙子筛了一遍,过掉一些小石子和其它杂物,这样我就不会被硌到了。
我把父母精心给我制作的沙袋绑在右腿的小腿上,每天只踢右腿,希望有一天它能向我的左腿看齐,不再笨重,但这一天迟迟没来。听说一些人练轻功是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双腿绑上沙袋,每天从坑里往上跳,隔段时间再挖深些,时间久了就能练成轻功。我真想在院子里也挖个坑练,把跛腿练好就成,轻不轻功的倒无所谓。只是我家院子太小不说,我挖个坑专业的练,太招眼。我小时候还算聪明,颇能举一反三,从低处往高处跳跟挖坑往上跳是一个道理。我便拿一条凳子放院里,只把跛腿绑上沙袋,没事儿就跳上跳下的,让人以为我是在玩儿。跳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我决定找师父。镇上邮局门口有家书报摊,有《武林》杂志卖,我身为一个女孩不好意思去买在常人眼里该是男孩看的东西,便让母亲去买。母亲二话没说去给我买了,回来告诉我说人家摊主说她:老太太还买《武林》。母亲三十九岁时生的我,我十三四岁时母亲已经五十三四了,那时五十多岁就是老太太了。
不管我怎么折腾,都没能使我那条跛腿恢复正常,我果断的不再折腾,接受了它。我的妥协没让老天有半点慈悲,让我在二十一岁那年第二次旧病复发。这一次我和家人都决定手术治疗,毕竟时代发展了,科学进步了,在当初是疑难杂症,现在也许是小手术一台。
手术前我无知的很乐观,以为会象七岁那年一样,手术后立即能走,右腿也不会再跛,我又可以是完全健康的了。事实却是手术后的两个月内跟没手术前没多大区别,还是除了脑袋和胳膊外,哪哪不能动。唯一的区别是我的脖子不疼了,不用吃药了。也是这一点让我和家人能相信手术没有失败,我还有再站起来的可能。我和我的家人为此而努力奋斗着。可让人费解的是,仅两个月后,我的脖子无缘无故的又疼了起来。这时的我仍是卧床状态,所以无法确定是否旧病复发,而这次囊肿明明是拿掉了的?当时是疑惑不已的,直到四年后再度旧病复发,才能确定这次术后仅仅两个月就复发了。明了手术也不能根治我的病。只是当时却不明所已,只得把停了的药再度拣起来继续吃吃看,若无缓解,也只能再去医院了。好在大概吃了两三个月后,疼痛完全止住了。我又开始重复第一次旧病复发时的康复锻炼。
我是在夏天做的手术,在第二年的夏天才再次逐渐恢复行走的能力,只是要拄双拐。先是双拐,后又单拐,再是手杖。这期间我早已醒悟我不可能如之前我想的那样完全恢复健康,即便回到手术之前的微跛也是不可能了。不知是卧床太久,还是什么原因,我的右腿从膝盖往下变了形,走路时脚尖不是朝前而是略偏向一边。我悲伤过,绝望过,却于事无补,只能接受事实。
我能接受失去劳动能力残疾的事实,却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我别无选择的选择了写作。我的右手虽然和右腿一样落下了残疾,不能做些细致的活,如穿针引线织毛衣等,但还是能握笔写字的,虽然写的不是那么好看,害得我每次投稿都要向编辑老师表明或道歉下,我的手是因为疾病才不能把字写得好看些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对于一个只上了四年半学的人来说,学习写作是有一定困难的。我知道自己没有写作的天分。虽然上学期间我是比较喜欢上语文课的,但作文写的却很一般。不象作家琼瑶和张爱玲,她们在上小学时就能写出很好的文章了。加之我父母是普通工人和家庭妇女,没有文化,大字识不了几个,家里自然没有几本书给我读。这些年家里为我治病就花了很多钱,我也不忍再向父母要钱买书。只是有啥看啥,报纸杂志,但凡带字的我都看,翻来覆去的看。我的信心三起三落,若不是别无选择,我一定会放弃写作的。
不知是因为书看的狠了,还是伏案写作写的狠了,我的脖子又隐隐疼了起来,我很怕旧病复发,立即停了写作,看书,和一切需要长时间低头做的事。我不敢跟家人说,那种害怕的滋味我一个人遭受就行了。我开始背着家人找药吃。我家有一个抽屉专门放头痛脑热的常用药,但是在父母的房间里,我要趁屋里没人时才能去找各种消炎药,带回自己房间去吃。仅有的消炎药吃完后,就吃别的药,只要是带点消炎性质的药我就吃,已经顾不上“是药三分毒”,或对症不对症了。不知道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不到一个星期,我的脖子竟奇迹般的不疼了,这在以往是没有的。
有了这次的教训,我不敢象之前那样长时间看书写作,而是有时有会儿有节制的。但尽管如此,一年之后我还是旧病复发了,算上四年前术后的旧病复发,这应该是第四次了,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我自杀两次。不是对人生无望,而是觉得愧对父母。已是花甲之年的父母本应和同龄人一样安逸的享受晚年,却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女儿而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折磨,且是没有尽头的。父亲为此落了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次看见父亲流泪。父亲的眼泪让我明白我的行为是愚蠢的。我再一次投入到康复锻炼中——有前两次手术治疗的借鉴,明了既然手术也不能根治我的病,不如在家吃药保守治疗的好。
这期间我在旧病复发之前参加的一个电台征文《爱是我风雨兼程的信念》,获得了三等奖,虽只有一个比《新华字典》大不了多少的收音机做奖品,却让我信心大增,没有天分、没上过几天学也是可以写作的。
又是一年左右,我再一次恢复了行走的能力,只是这一次需要拄双拐了。这让我又怀念起拄着手杖就能行走的日子,感叹昔日不再,却又无奈。
拄双拐总比卧床好。我这样鼓励自己,再一次热情满满地投入生活的怀抱,不懈地日复一日的坚持康复锻炼——我的康复锻炼是终身的,跟学习一样,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同时继续着我必须有时有会儿有节制的读书,写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命运以打击我为乐,让我在三十一岁那年第五次旧病复发。我也毫不示弱、毫不犹豫地再次投入到康复锻炼中。由于这次复发的比前几次轻些,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就恢复了行走的能力,依然是拄着双拐行走,只是比之前笨重了许多。我一次次旧病复发的结果是:病一次重一次。好在至此我还是基本能够生活自理,这是很重要的,一般健康人是无法理解的。我个人的体会是,对残疾人来说,拖累别人是最大的痛苦,残疾本身的痛苦和不便相对来说倒是好克服和适应的。一切痛苦磨难过后都会显得平淡无奇,远没有当初想的那么难以逾越。
就象海明威在他的小说《老人与海》里说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疾病给了我痛苦,同时也磨炼了我坚强的意志,不轻言放弃,如同我在写作上。
在我三十四岁那年家人给我买了电脑,我学会了上网,从此一个无限大的世界展现在我眼前,我足不出户就可博览群书,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曾经是那么羡慕作家三毛,她和丈夫荷西家有一千六百多本书,而“比起父母家的盛况,可算是萧条多了”。我一头扎进书堆里足足看了三四年。同时心中千万分感激发明电脑的人,我不用低头,可以平视屏幕,再不用担心看书久了会导致旧病复发,想看多久看多久!我的手也摆脱了握笔吃力的困境,可以在电脑上打字,尽管左手只能用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右手需要辅助工具,也比手写方便太多。
书看多了,写作水平自会提高,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终于在三十九岁那年写出了第一本长篇小说《家有一宝》,并很快卖出了影视版权。之后又写了长篇小说《迷失的信任》,原有出版机会,与出版公司条件没谈拢,搁下了。又继续写了一本长篇小说《老爸老大》,本与一家网站签约,却没有出版或卖出影视版权。
这么多年写下来,写作之于我,早已不是最初的无奈,而是热爱。它是生活的调剂,心灵的慰藉。如果我的文字能给人以一些感悟或启迪,我的写作就不是无用之功。
两年前不小心左腿小腿摔成骨折,导致如今要靠轮椅行动,但我依然不会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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