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阿拉丁神灯问
用你十年岁月换肤白貌美
你换吗?
在人类进入现代文明社会的近两百年,按道理应该对化学和毒性非常了解了。但现实却完全相反,19世纪70年代圣路易斯的一位家庭主妇听信铺天盖地的广告,坚持用莱尔德公司生产的“年轻之花”粉底让自己看起来更美,更白。
直到1877年,死于铅中毒。
她不是为了追求美和年轻而中毒身亡的最后一个,更不是第一个。从古埃及开始,铅白就已经是女人化妆包中最重要的品类,罗马贵妇们同样如此。
更极端的是日本艺妓,她们为了讨男人的欢心,会用铅白把脸涂满,再用虫瘿和醋把牙洗黑,最后形成独特的审美——当时最流行的时尚妆容。
白的魔法,可以让女人的皮肤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天使一般。
但铅的毒性并不是一瞬间爆发,而是缓慢积累。
最开始,你会因为使用铅白化妆品中毒,身体感到一丝疲倦。但女人们都觉得,是束腰和胸衣太紧了,没关系。
然后,开始睡眠紊乱,失眠,导致双颊出现一种病态的空洞和苍白。
就像咱们中国的古代男人特别喜欢女人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样的病态审美。在维多利亚时代,男人们恰恰觉得这种白里透着的柔弱,是最迷人的神态。
因中毒而苍白如纸的脸庞,被形容为可爱。
虚弱的双腿踉跄,不时就要靠到床上的脆弱,成了优雅的浪漫。
之后,白皙的皮肤开始出现蓝色的细纹——铅线。再之后,小便减少和顽固便秘,频繁呕吐,吐到绿色的苦胆。
最终,铅中毒引起肾衰竭,香消玉殒。
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每天把一点点白,抹在脸上而已。
却千百年引得女人们飞蛾扑火,长盛不衰。
宋代词人赵长卿在《惜香乐府》写下了一句“洗尽铅华不著妆,一般真色自生香”。
洗尽铅华,说的是女子那种不施粉黛,不藏心机,自然流露清新脱俗、淡雅如菊的气质。
洗尽铅华
夏天的太阳会变得特别毒,烤人,这火辣辣里最适合古代小姐姐们DIY——自己动手做BB霜。
她们把上好的米汁沉淀后暴晒,干透的粉末是中国女子最常用的美白妆面。不过这种妆面相当于今天普通百姓用的大宝级,大户人家可不稀罕。
铅华,才是富家千金们钟情的好物。
古代把美白效果更佳的美白妆面称作胡粉:把白铅研磨成糊状的面脂,因化铅而成所以是“铅华”。档次相当于香奈儿CC霜吧。
胡粉成分就是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白色颜料——铅白。
除了美白,它更多的用途是画画,铅白是颜料里最好的白色。纯净、稳定,覆盖力强,只需要几笔就能让画面漂亮、干净。
荷兰画家维米尔笔下这些天然的麻白、闪耀的珍珠和楚楚动人的传情眼神,都离不开铅白点睛的功劳。千年间,纯净的铅白曾遍布无数绘画和瓷器、建筑上。
但铅白,也是人类发明的最残酷的白色颜料。
化学组成式碱式碳酸铅2PbCO3·Pb (OH)2注定了它的毒性,但让自己变“白”这件事实在是诱惑人,更让女人挣命的往脸上抹它。
《考文垂伯爵夫人像》利奥塔尔
玛利亚·冈宁是英国考文垂伯爵夫人,倾国倾城的美女。她本就有着明朗的眼眉无暇的脸庞。
但美,哪里有尽头......
她想让白皙的皮肤更白,更富透明弹性,持之以恒的大量使用铅白化妆之后,中毒而亡。
真真儿的铅华洗尽,把命洗没了。
普林尼早在古希腊就把铅白写入了《自然史》,说这种东西吞下去,就会中毒。但他远没有意识到,哪怕是皮肤接触,铅白也会渗入毒性造成瘫痪。
害人的以白为美,到底是哪里来的观念?
又白又甜
今天马尔代夫的海滩上躺满了享受日光浴,皮肤呈古铜色的男女。
和以健康为美不同,古代欧洲女人可谓是美白不要命,美白的歇斯底里。
这种奇怪的白色审美,据说源自古希腊的白色大理石雕像。
传说中的皮格马利翁国王,爱上了自己雕刻的白色大理石雕像,每天向美神维纳斯祈求将雕像幻化成肉身,陪自己入眠。
画家杰罗姆用精湛的技艺呈现了这位国王的痴心,大理石幻化成人的一瞬,洁白无瑕的肌肤散发出无法抵挡的诱惑。
《皮格马利翁和伽拉缇》杰罗姆
古代欧洲,最好的铅白来自于罗德岛。
工人们把一捆捆的细铅用醋浸泡,酸在铅的表面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碳化铅沉淀。和小姐姐们做手工BB霜一样,制铅工人通过捶打把沉淀物打成粉,捏成饼,放在太阳下暴晒,最后得到纯净的铅白。
这种看似纯洁的白,不知道害了多少追逐美丽的女人,和孩子。
因为它有一种奇怪的天然甜味。
又白又甜,还真是让人痴迷,买的人越来越多。传说中的傻白甜是不是这么来的?
市场经济是看不见的手,不断高企的销量,激励荷兰人发明了另一种批量制造铅白的方法——堆肥。
没错,用粪来制造发甜的白
粪变成糖
前些天,我的好朋友艮艮跟我说:你知道吗,如果把香水的味道累加到一定浓度,就是屎的味道。反过来,把屎的味道一直稀释,就会出现香水味儿。
我当时就想,这不是跟荷兰人的堆肥异曲同工么。
堆肥制白被荷兰人称作魔法,关键技术还是酸化。把铅和醋放到几十个陶罐中,然后从农场运来整桶的新鲜粪便,把所有的陶罐埋起来。
目的是提供足够的热量让酸生发,并产生二氧化碳促进铅酸化而形成碳酸铅,然后堆肥房被密封整3个月。
关键的时候到了,学徒们用稻草抽签,来确定谁是那个倒霉的“解封人”——进入闷热、大粪四溢、肮脏、恶臭、有毒的被密封了3个月的堆肥房中,取白。
最让人震惊的是,每一个污黑恶心的陶罐中,呈现出层层叠叠、一片一片最纯洁、最干净的白色,简直就是上帝的魔法。
荷兰人把堆肥制造的铅白,形象的称作层白。
这种幻化白色的方法最大用途有两个,一是抹到画布上随着名作永存,二是抹到女人的脸上,绽放短暂的美丽,然后灰飞烟灭。
先说画画,仅仅打底子这一步,就会大量用到铅白。
油画布在未经过专门处理时,都是多孔且吸收性强的。直接在上面作画会耗费大量颜料,画布中的纤维还会吸收颜料中的油使绘画看起来黯淡无光,因此需要通过打底来解决问题。
画家会把亚麻布平整紧实的绷在结实的木框上,然后用刮刀把兔皮胶、大白粉和白色颜料调和的底油均匀刮在画布上,最后打磨完成。
这样制作的画布能封堵纹路孔隙和毛头粒结,解决布的平整问题,并阻隔吸油渗油防止开裂,形成紧密厚实的耐久性。
问题是,画家本身自己制白,就很了解铅白的毒性,总会谨慎使用。
拉尔夫·迈耶在《The Artist’s Handbook of Materials and Techniques》中提醒,千万,千万不要呼吸,更不要吃那些白色的粉末。
全世界最著名的颜料生产商温莎·牛顿也始终在铅白包装上醒目的提示:该颜料只允许在特定的尺寸,特定的国家,用儿童无法打开的包装,并必须存放在上锁的柜子中。
这样的严谨,也就很少听说画家真的因为大量使用铅白而出问题。
但女人,却为了美丽,被铅白的阴暗坑了上千年。
权力的游戏
以白而美,在无上权力的伊丽莎白女王时代被推向了纯洁、美丽的象征顶峰。
在女王引领下,欧洲大陆的女人们开始毫无顾忌地使用水银,让自己变得更白,名人的公众影响力从来都超出我们的想象。
水银相当于化学漂白剂,瞬间可以让皮肤光滑细腻,洁白如玉。她们宁可承受汞中毒引起的病痛折磨,也要以身试白,不死不休。
伊丽莎白一世画像
自此,白色像病毒一样成为时尚,更是成为权力角逐的毒药。
法国皇后凯瑟琳出身美第奇家族,多金,善解人意。她每周都会举办一场特别的私密沙龙,邀请欧洲各大家族的名媛贵妇来自己的别墅喝酒八卦。
每次参加沙龙的贵妇,都会收到一件贴心礼物——“威尼斯白粉”,一人一盒次次不落。威尼斯白粉是极其昂贵的化妆品,可以改善任何皮肤,让你的脸又白又嫩。
法国皇后凯瑟琳·德·美第奇
但诡异的是,凯瑟琳王后自己从来不用。
因为她知道,大量含铅的威尼斯白粉,毒性会慢慢侵入身体,侵入子宫。这正是她的目的:早晚有一天,你们都断子绝孙。
美第奇家族终会成为世界第一大家族,称霸欧洲。
欧洲宫廷的阴险毒辣,丝毫不输给甄嬛传。
(小贴士:直到今天,大部分化妆品中仍旧含有铅和汞。彩妆里含铅是为了颜色更鲜艳和持久。 护肤品含铅含汞主要是为了达到让皮肤更快变白的效果,铅和汞都能和皮肤里的黑色素起反应,在短期内使黑色素消失,但长期使用会令人体中毒,皮肤会变得更黑。)
美人儿们是为了年轻,主动给自己投毒。但那些制造白色的工人们,是不是更倒霉?奇怪,这些整天鼓捣毒物的大老爷们都活蹦乱跳的,没啥事。
20世纪初,法国化学家乔治·珀蒂带着这个疑问,对一家铅白工厂进行了详细调研。
他发现工厂里产生灰尘最多的研磨厂房里,无论冬夏都会点燃一盆盆火。更奇怪的是,每天工厂还会进行三次免费的牛奶派发。每个工人,都会在固定时间停下所有的活去喝牛奶。
牛奶,富含天然抗生素——钙,可以对抗铅中毒。而火焰的气流,可以快速带走研磨而飞溅的粉末。
人们是在用最古老原始的方法,来对抗铅白的毒性。
但不能否认的是,铅白从始至终都是大部分喝不起牛奶的穷人在生产,同时摧毁着穷人的健康。
历史上也曾有人想尽办法制造无毒的白,比如用白垩,石灰。但这些白颜料和铅白相比,总是看起来没那么光亮,质地纯洁。
真正让有毒的铅白退出历史的,是现代化学成功合成了锌白和钛白之后。
中国白
法国人科迪斯和德莫尔沃,一个是科学家,一个是地方法官。他们俩精诚合作,在1824年用最新发现的钡元素与硫混合生存硫化钡,制成了一种安全无毒、且稳定性极高的白色。
但钡金属稀少,再加上用油调和后钡白太透明,没有覆盖力,画家们都不大愿意用。这哥俩没放弃,转头又根据古希腊人用锌来防腐和治疗溃疡的方法上产生了灵感,制成了锌白颜料。
可惜,当时的锌白比较贵,没有被推广开来。因为铅白除了毒性以外,实在是太完美,售价低廉还白的纯粹。
这回,哥俩认栽了,再也不研究白颜料了。
直到1834年,温莎·牛顿创造性的用锌白作为一种水彩来卖,才让锌白开始普及开来。为了提高锌白的知名度,温莎·牛顿为它起了一个特别美妙的名字“中国白”。
古代中国人认为世界上最好的白色应该是纸的颜色,没有被描绘过的空白,亦留白。中国白很接近骨白,从烧过的羊骨头中提取,有微小的颗粒,略发灰。
神秘的东方审美观极具魅力,在欧洲人眼中特别高端,很顺利的帮温莎·牛顿打开了锌白市场。
从这时候开始,制成锌白的氧化锌,被赋予了各种各样更美妙的名字:青烟,锌之花,哲学家的羊毛,德语中还称它“血白”。
每个名字,都是一段故事。
锌在铜炉的煤火中煅烧所产生的白烟,成了青烟。炉子上面的沉淀室里那种燃烧后形成的绒毛一团团,成了锌之花和羊毛。
而锌成为白的最初却是血色的矿砂,那是锰的颜色。
最后,到1850年整个欧洲都开始生产,人们普遍接受了无毒又经济的锌白,它制成的油漆也被刷在了房子的外墙上。
因为人们发现,原来这种“中国白”才最接近古希腊的那种古典而优雅的审美。
从古代开始,英格兰人就喜欢用白来刷房子,最开始用石灰,后来用铅白。
西方对白色的痴迷和审美,却是源自一种特别无知的错误认识——欧洲人一直觉得古希腊的神庙和雕塑,自古以来就是白色。
古希腊白宫
100吨石灰的涂刷,才能让美国最著名的建筑白宫,彻底呼吸一次。
1800年,美国的一票国父们都觉得,作为世界上最伟大国家中最雄伟的房子之一,它必须有最高尚的古典审美。从里到外被刷白的白宫,的确显得特别高贵不凡。
而且,必须是白色,就像人类一直以来所崇拜的古希腊帕提农神庙一样。
当时的全世界,都认为希腊的神庙全是白色的。但实际上,那些神庙最开始建成的时候,从里到外都刷上了炫目的颜色。
19世纪中叶,建筑史学家们从残留的蛛丝马迹中发现,古希腊神庙的一根根多立克柱子是红蓝条纹装饰,爱奥尼柱头上是土豪金,这跟北京故宫里的大红柱子,雕梁画栋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2000多年,掉色(sǎi)了。
雕塑家罗丹在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愣了好久说:我不相信,我的内心深处,依然认为它们从来没有被涂过颜色。
据说,当时在下面的一位考古学家仰着脖子问另一个爬到柱顶的小伙伴:你发现有涂过颜色的证据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气急败坏的喊: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赶紧跟我下来!
对新世界美国来说,白宫一定要和欧洲新古典主义的建筑同样重要,同样的白才符合泱泱大国的调性。
当年,已经退休的乔治·华盛顿首次到访刚落成的白宫时,瞥见了那些庄严的爱奥尼柱子前,是盛开的大朵玫瑰。
回到家中的他思虑良久,决定给国会委员写一封信:“私以为,这并非当初为白宫所设想的品味!”
比白宫更可悲和可笑的是,当年被抢到大英博物馆,被称之为人类瑰宝的帕提农神庙上的埃尔金大理石雕,被使用金刚石硬度的工具花样打磨,目的是抹掉时间的印记,让珍贵的遗迹变得通体灰白。
结果,两千多年都没被破坏的瑰宝,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永久伤害。
嗯,才完美。
青原行思提出人生三重境界: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谁成想到,我们对美的痴迷,对古典的执拗,被愚蠢的人们千百年来具象成了对白谜一般的执着。
白本就是无物,林清玄的《为君叶叶起清风》中写道:白鹭立雪,愚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
真正的智者,会看到一体,看到本质。
end
感谢您读到这篇文章,希望能用你自在的任何方式,分享给更多对艺术和教育抱有热忱的朋友,不仅是对小叶老师最大的鼓励,更能因艺术,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谢谢!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本人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sosokankan.com/article/14224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