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雪落高山,霜打平地。初冬时节,早上醒来,村里四处是霜,犹如盖上了一床洁白的蚕丝被,煞是好看。
霜为何物,打从哪来?霜是水汽在温度很低时,一种凝华现象,跟雪类似。冬季清晨,夜间植物散热得慢,地表的温度又特别低,水汽散发不快,还聚集在植物表面时就结冻了,因此形成了霜。
霜和雪一样,深受村里人的喜爱。山村冬天不下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雪,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更感觉不到寒彻冻骨之感。而霜呢,除了给人有冷冻之感外,还有更多的妙用。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逶迤山岭,屋前树木,一经霜染,神韵实足。草木树叶,经不住霜的挑逗,先由绿变成浅黄,再由黄变成红色,一时间,人走在村子里,满眼都是红色,连墙上爬山虎的叶子,也红得耀眼。那个时节,红成了村里的主色调。
记忆中,总是在白霜如雪的早上,家里开始晒红薯片。红薯经过霜的浸染和亲吻,增加了大量的糖分,晒出的薯片更甜。厨房的柴灶中生起了大火,骑在灶的大锅里热气腾腾,红薯片在滚烫的水里烫熟后,捞进大草篮里,挑到晒坪上去晒,让霜再熏染,增加甜味。
晓晴寒未起,青霜染黄叶。霜天干冷,晒红薯片的滋味真不好受。太阳还在山外沉睡,地面、农舍、树叶、草木上覆盖的厚霜,寒冷如雪,有的长出点白毛,有的还镶上了蕾丝花边,奇形怪状,美不胜收。四周白茫茫,抬头不见人,干一会儿活,脚手冻得生痛,鼻子里总有东西往外冒,脸上早已僵硬。可又不能偷懒,因为家中一担担煮熟的薯片挑来,需尽快摊开,不然久了会烂在篮子里,影响外观。那个年代,霜染的乡村薯片,是过年的主打食品,也可充饥,养育了一代代乡村孩子。
菜蔬喜爱霜,一经霜染,宛如种子撒进温暖的土壤,植物见到阳光,立马由内而外地发生变化,变得内敛、温润、沉稳,味道会变甜,就像一个长大成熟的俊俏姑娘,怎么看都让人赏心悦目。比如菠菜、青菜,经霜染后,少了淡淡的涩酸味,口感变糯了,随便放锅中炒炒,非常好吃。包心菜经霜之后,似乎服用了兴奋剂,昼夜不停地抱心生长,越长越紧,完成一生的蝶变。还有白萝卜,经寒霜冷冻,变得精神抖擞,急吼吼的长个子,有半截露出泥土,似乎在向主人邀功。拔只白萝卜洗净泥土,切成片或切成丝,放锅中清炒,又脆又甜,好似放了糖。
“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翻教菜心甜。”白居易这首白菜诗,诗意淳朴淡静,滋味雅正,赞美的就是霜白菜的味道。大白菜经霜才好吃,去了楞和憨,去了涩和淡,甜润润、脆生生。
“霜打菜”为何有甜?是因为霜降后,菜里的淀粉在植株内淀粉酶的作用下,由水解作用变成麦芽糖酶,又经过麦芽糖的作用,变成葡萄糖。葡萄糖很容易溶解在水中,而且是甜的,所以菜里就有了甜味。
屋前房后果树上的果子,早就盼望霜的到来,犹如小年轻盼望一场甜蜜的约会。让霜亲吻过的果子,涩酸味荡然无存,变得甘甜无比。比如柿子树上的柿子,霜来前摘下尝尝,不仅有青涩之味,还硬邦邦难下口,一旦遇上了霜,便浑身是劲,颜色大变,红如灯笼,汁肉软怡,爽牙爽齿,回味无穷。还有树上金黄的脐橙,抹上一层白霜后,特别的甜。
浮云舒五色,玛瑙应霜天。村子同样喜爱霜,天天盼着霜的到来。霜在村里走几个来回,很快村子清清爽爽,山瘦水碧,层林尽染,天蓝旷远,没了春夏的浮躁、夸张和伪饰,变得实实在在,沉稳谦和,好似村里的汉子,经历几件事后,变了个人,里外都有成熟的味道。一个村子经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历练,最明显的是不见张扬与喧哗,多了一份宁静。
村子、菜蔬、瓜果及大自然经霜巨变,人亦如是。
人也是要经霜的,不管你喜不喜爱,总是躲不过绕不开的。往往太过顺利的人生,犹如一杯白开水,寡淡无味。人只有经历过一些坎坷挫折,遭受过冷眼和打击,方能认识人生的真谛,无惧寒风骤雨。现在的孩子,被爱宠着裹着,宛如温室的花朵,抗不住半点风雨,经不起一点挫折,被父母说了几句,一次考试失利,和恋人分手,受到上司批评,常常不知所措,天塌地陷,萎靡不振,甚至跳楼轻生。凡此种种,皆因少了霜的历练。
自然界的风霜,是一种物候现象;人生中的风霜,则意味着逆境、危机、艰难险阻,乃至无奈、低落、悲哀、痛苦。然而,面对风霜,不能躲,不能怨,只有迎上去直面它,懂得坚强,学会担当;一旦熬过了风霜,便迎来了收获,尝得到甜味。
在《朗读者》上,董卿送给俞敏洪一句话:松柏之志,经霜犹茂。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面对人生之霜,要有这种胸怀与志向。
经霜的人生有味儿。这世上几乎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人生尝过霜天之苦,往后的路上,气定神闲,举重若轻,没有过不去的坑,翻不过的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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