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了解现代世界的起源,十九世纪的全球发展史会是个重要关键。在当时,早已开始好几个世纪的全球化因科技大幅跃进,而有了更为显著的成果,货物、讯息与人口流动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风险且代价高昂。特别是以欧洲国家的角度来看,十九世纪也是个处处充满拓展机会的年代,他们的军队、商人、探险家不断往世界各地迈进,寻找更往庞大的军事、政治或商业利益。许多现代所熟悉的事物,便在此背景下一一成型;例如现代印度之所以会生产闻名世界的大吉岭、阿萨姆红茶,便与英国殖民印度、大力推广茶产业的历史有极密切关系。
相较于自信满满的欧洲国家,十九世纪对亚洲国家却是个充满挑战的年代。当西方不断以优势技术扩展势力范围时,亚洲各国必须在此一迅速转变的世界中,找到最适合的生存方式,「西化」便为其中一个选项。就如同日本虽厌恶西方帝国主义的到来,却也能欣赏对方优势,历经数十年的积极学习后,顺利取得「海外殖民地」,向外宣告没有丰富资源的岛国,也能成为世界列强。直到今日,日本仍是世界上相对强势的大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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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追求物质上的进步,亚洲国家还须藉由诠释历史,在崭新的时代找到处世之道。曾在东地中海世界独霸一方的鄂图曼帝国,也难以抵挡来势汹汹的欧洲军队,从衰弱到崩解,最终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消失。从帝国残骸中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知道,如果再以「帝国继承人」自居,不仅无法适应这个新世界,更无法彰显令人振奋的成就;在共和国的诠释下,鄂图曼帝国的历史只不过是一段腐败、黑暗、急于摆脱的过去。为了证明这点,土耳其共和国采取了许多不同于以往的政策:开办两性共同上课的教育场所、鼓励土耳其佳丽成为世界选美比赛冠军、推动大规模现代化建设等。或是更极端一点,抛弃了过往帝国政府的普世精神,与希腊进行了大规模的「民族交换」,曾混杂而居的希腊人、土耳其人不得不放弃居住好几个世代的家园,被迫「回到」想像中的故乡。
透过日本与土耳其的实例可知,现代亚洲国家的样貌或国策,并非从一开始便自己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为了回应外在世界的挑战,才逐渐演化而成。稍微试着理解他们是如何回应十九世纪的转变,绝对有助于我们以更多元的角度理解现代世界的成形。上述前提,正是《从暹罗到泰国》的精彩之处。
为政治服务的国家历史
乍看之下,《从暹罗到泰国》像是近现代泰国编年史,但书中内容远多过于此,尤其作者以「国耻论的成形与再利用」,解释了现代泰国如何运用历史诠释,发展国家政策与研拟对外关系,进而打造现代泰国的基本样貌。作者史崔特在开头指出,近现代泰国的历史也是一段与西方帝国主义抗衡、并一度失败的故事,而对泰国当政者而言,问题在于:该如何诠释这段历史?十九世纪中叶的泰国国王为维护尊严,将割让土地一事,宣传成维护国家独立而筹画的政治交易。对此,作者很明确指出,泰国确实是十九世纪少数能维持独立的亚洲国家,但上述观点明显犯了时代错置;因为十九世纪的泰国比较类似联邦体制,与那些宣称被迫割让的土地之间,更像是「朝贡国」或「势力范围」的关系。因此,泰国政府的历史解释等于是利用现代民族主义国家的概念,掩盖了与法国竞争中南半岛的企图。但重点是,无论这种观点有多不合理,都为「国耻论」提供绝佳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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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泰国政府的历史解释等于是利用现代民族主义国家的概念,掩盖了与法国竞争中南半岛的企图。
在国耻论的基础上,衍生出史崔特称之为「选定创痛」的现象。一九三二年,泰国发生政变,国王被迫退居幕后。新政府为了巩固权力,必须告诉人民他们所带来的改变。首先,新政府大肆宣导泰国此前的「失土」、视之为不可分割的领地,并断定在法国殖民统治之下的印度支那居民,无疑是失去的亲族;上述说法禁不起严格验证,但能有效激起悲愤民族情绪,凝聚社会舆论。这种论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达于高峰,利用法国一时衰退,泰军冒险向印度支那发动战争而获胜。此一法、泰争夺势力范围的战争,在官方宣传中,被美化成「击退西方帝国势力、重新掌握故土」的英雄事迹。
民族主义的效应
因为泰国政府的刻意为之,以国耻论为养分的民族主义形塑了现代泰国的基本历史观,或者至少说是难以撼动的官方态度。在过去一个多世纪,当然也有人质疑泰国官方的说法,但作者道出了一个相当值得警惕的现象:「国耻论就有一种这样的效应:它并不强迫每个人都接受民族统一论调,但它能造就一种环境,让有意表示反对意见的人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因此,《从暹罗到泰国》价值除了评析近代泰国史观的形成过程,更提醒读者过度渲染民族主义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就如同结尾处还进一步提到,民族主义的力量是如何消除异议:
在国耻论当道时,政府散播许多历史论述,让泰国人知道他们的国家曾如何遭外国击败、羞辱。政治团体运用国耻论传递一种国家处境险恶、危机四伏的意识。它表达一种团结讯息:国人应该捐弃成见,团结一致支持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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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肆宣扬民族主义的年代早已过去,但民族主义从未完全消失,其仍然强韧地附着在现代国家中。如果我们放弃思辨民族主义宣扬的内容,很有可能造成的最糟结果是:「历史」再也不是启发思考的元素,而是控制人心的工具;以「民族大义」为口号,国家的所作所为都将毫无理由显得合情合理,即便这会侵犯到公民的基本权利。而最后的苦果,得要数个世代才能代谢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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