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发银行金融市场部总经理 薛宏立
作为金融市场中的重要成员，商业银行是以金融资产与金融负债为经营对象的特殊企业。在商业银行经营过程中，市场风险对商业银行业务平稳发展产生一定影响。随着我国金融供给侧改革不断深化和国内金融领域对外开放的持续扩大，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的重要性日益突显。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下，如何积极应对市场风险管理过程中出现的新挑战、新问题，成为商业银行日常经营管理中的关键。
商业银行面对的市场风险类型与特征
商业银行风险管理能力及水平的高低是决定商业银行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保障。在日常经营过程中，商业银行要面对包括市场风险、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操作风险在内的多种风险。其中，市场不确定性所引发的市场风险最为常见。
1.市场风险的分类。由于市场风险所涵盖的范筹不同，商业银行市场风险可以被划分为狭义市场风险和广义市场风险：狭义市场风险包括利率风险、汇率风险、商品风险以及股票及权益类价格风险，其中利率风险是由国内存款、贷款利率变动对银行经营造成的影响；汇率风险是指汇率波动对银行日常经营中外币资产、负债业务以及外汇交易业务造成的影响；商品风险是指商品价格变动对银行大宗商品业务产生的影响；股票和权益价格风险对商业银行影响较小，但也不可忽视。广义市场风险除囊括狭义市场风险外，还包含了由利率水平、利率期限结构等因素发生变动导致银行自营业务遭受损失的银行账户利率风险；由交易对手未能履行约定中的义务所造成的交易对手信用风险，以及银行投资的债券，因其发行人偿付能力变化所引发的信用风险。
2.市场风险特征。市场风险具有突发性、致命性、被动性、公开性、操作性、及整合性的风险特征。突发性是指市场波动具有一定的突然性，市场参与者往往对其难以进行合理有效预测，如2016年6月24日，英国公投脱欧，英镑当日暴跌7.09%。类似的市场剧烈波动可能会引发金融机构遭受致命打击。同时，利率、汇率、商品价格等变量波动是市场机制运行的结果，价格波动本身是公开的，银行无力控制，多数情况下只能选择被动接受。此外，金融市场参与者众多，每日产生庞大的交易量，交易系统又复杂多样，操作失误的机会也逐渐增多。在管理实践中，对市场风险强调组合概念，银行通常是从总体上分析和把握市场风险，而非针对每一笔具体的业务。
商业银行主流的市场风险管理体系
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覆盖了识别、计量、监测及控制市场风险的全过程。市场风险管理的目标是通过将市场风险控制在商业银行可以承受的合理范围内，以实现经风险调整后的收益率的最大化。在长期的经营实践中，针对市场风险的主要特征，商业银行已经形成一套可操作性强的市场风险管理体系。
1.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的逻辑框架。包括：（1）限额管理。对于交易型业务的市场风险，商业银行通过设定敞口、风险指标限额进行风险管理，同时，在交易完成后，实施盯市制度，在亏损触及止损线时及时止损，达到控制市场风险的目的。（2）估值管理。对于估值风险和银行账簿利率风险，则采取合并头寸，定期（如每日）将该头寸通过内部交易转给相应自营交易台，纳入全行限额体系一并管控。（3）对手管理。对于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在双边清算模式下，通过保证金制度、逐日盯市制度、强制平仓制度来规避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在集中清算模式下，通过清算会员保证金制度以及规定开仓总量与保证金之间的比例来规避相关风险。（4）行为管理。对于交易行为风险与操作风险，通过内部培训与市场自律机制相结合，同时加强对操作流程的监控，以防范因操作失误引发的市场风险。（5）信息管理。在智能化和量化交易大发展的背景下，必须重视信息技术风险管理手段。在提高交易效率的同时，通过信息技术实现风险控制手段，例如实时监控，捕捉“老鼠仓”等行为，同时规避由信息技术带来的市场“闪崩”风险。
2.保障制度与管理体系。包括：（1）设立严格的风险管理组织架构。坚持防止利益冲突的风险管理原则，建立包括决策监督层、执行层、独立中台三个层次在内的风险管理组织架构。决策监督层由董事会及其下属风险管理委员会担任，决定银行全行风险策略；执行层由高级管理层担任，负责部门层面风险策略执行；独立中台由风险管理部门担任，对日常经营活动进行风险管理。（2）明确职责分工，确立两道风险防线。第一道防线由各业务部门构建，在业务开展过程中，做到授权检查、授信检查，对发生交易进行复核，同时加强对交易对手管理，强化价格偏离监管；第二道防线风险管理部门构建，确保全行风险政策与偏好得到贯彻，强化风险监控与报告。（3）落实市场风险中台管理。从国内外商业银行同业的实践来看，市场风险中台管理需要一个团队统筹管理市场风险，进行全行层面有效的风险汇总和集中监控；另一方面，还需要一个熟悉前台业务的团队，执行细化且有针对性的前台风险监控。目前有三种风险中台设置模式，第一种是仅设立大中台，前台部门不设置风险管理团队；第二种是风险中台向前台部门派驻隶属与风险管理部门的风险管理团队；第三种是前台部门建设内嵌式风险管理团队。（4）建立完善的风险管理制度体系。建立包括“策略层”－“政策层”－“工具层”三个层级的风险管理制度体系。“策略层”制度是由董事会决定银行全行市场风险策略及偏好；“政策层”制度是全行市场风险管理的基础性文件和配套制度；“工具层”制度则是由风险管理部门下发作为管理办法的配套实施细则及方案。（5）对市场风险限额进行控制。风险偏好反映了银行在自身风险承受范围内愿意接受的风险总量和特征，在风险偏好框架下，根据不同业务风险特征，设定业务或者风险条线具体风险限额，同时将风险限额根据业务需求进行自上而下分配。业务部门根据风险限额范围内开展业务，并向风险管理部门报告限额使用情况。
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面临的压力
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施以来，金融行业监管趋严，力促金融回归服务实体经济的本源。同时，国内外宏观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市场不确定性进一步提高。利率市场化及人民币汇率的双向波动等金融机制的完善，为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工作带来史无前例的压力和挑战。
1.市场风险的监管制度趋严。一是商业银行须满足风险资本要求。在国际金融危机后，银监会借鉴巴塞尔协议，于2012年制定颁布了《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试行）》，规定商业银行应当按照银保监会资本充足率的要求，为自身承担的市场风险提取足够的资本。办法同时规定银行对市场风险的计量方法，并以此计量风险资本。在商业银行经营过程中，涉及到市场风险的业务开展，均需计提市场风险资本。
二是MPA考核拓宽了央行对商业银行的监管视野。2016年人民银行正式推出宏观审慎评估体系(MPA)，摈弃了以前单纯对银行的信贷、结算监管，扩展为从资本和杠杆情况、资产负债情况、流动性、定价行为、资产质量、外债风险、信贷政策执行等七方面构建对商业银行的评价体系。MPA体系拓宽了央行对银行的监管视野，涉及众多银行资金业务和市场风险管理的内容，包括广义信贷、银行筹资行为、利率定价等等。
三是影子银行整顿强化了市场风险的穿透管理。在2018年深化整治市场乱象的基础上，银保监会今年对五个重点领域开展整治工作，其中影子银行和交叉金融业务风险与商业银行资金业务关系密切，尤其是银行同业业务和理财业务。这两类业务中，同业合作面广、合作程度较深，市场风险的表现也较传统商业银行的利率、汇率风险更加复杂，比如涉及证券市场、商品期货市场风险，结构性存款之类的复杂衍生品，优先/劣后之类结构化分层的产品，等等。
四是金融市场交易行为监管升级。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无论国际、国内，监管层都强化了对金融市场交易行为的监管。2012年开始，“一行三会”展开历时数年的债市整顿，严查利益输送、内慕交易、操纵市场、规避内控或监管等违规行为，私募债券基金、丙类账户成为重灾区。证监会利用大数据排查内幕交易、老鼠仓等违规交易行为，卓有成效。2018年外管局推出《中国外汇市场准则》，向国际高标准的行业自律准则靠拢，全面规范从业人员、机构的交易、信息沟通行为和内部管理措施。
2.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带来挑战。一是个体信用风险扩散引发市场风险。2016年，某证券公司员工伪造印章事件使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再次回到金融机构视野中。交易对手信用风险可能引发金融市场交易违约从而引发连锁违约现象。而商业银行也有可能因为交易对手的违约而导致自身的违约。此外，近几年来信用债券发行主体违约风险增加，2015年以来，信用债违约频繁，2018年共计有125只约1200亿债券违约；今年前三季度共计有133只约1000亿债券违约，信用债券投资业务市场风险不断加大。2019年，在包商银行被央行接管事件发生后，金融机构同业风险重新定价导致的金融机构信用分层、流动性分层，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信用利差走阔，部分中小金融机构信用风险进一步浮出水面。在市场风险偏好较低的环境下，个体风险易引发区域风险和行业风险，极端情况下还有可能演变为系统性市场风险。
二是LPR改革提升了利率风险。2019年8月17日，央行决定改革完善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形成机。此后，央行要求商业银行贷款利率以LPR为基础，这意味着贷款利率市场化波动即为常态，对商业银行相关业务的定价和风险对冲带来新的挑战。市场贷款利率波动带来的资产负债估值变动成为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的难点。与此同时，LPR报价机制实施后，LPR报价利率两次下降，商业银行存贷款净息差不断下降，收入压力加大。
三是中美贸易摩擦增强了汇率风险。2018年以来，随着中美贸易摩擦的不断演进，人民币汇率双向波动增强。2019年以来，人民币汇率走势更是跌宕起伏，8月份人民币汇率破7。随着金融市场的不断对外开放，人民币汇率波动性增强成为市场重要特征，同时，外汇市场发生“黑天鹅”事件概率也在提升。商业银行外汇业务面临的市场风险将不断增加。
商业银行的应对策略建议
面对市场风险管理难度的提升，商业银行在完善市场风险管理体系的过程中应不断进取，积极应对新挑战。
1.将市场风险管理的流程前置到投资决策环节。从前台部门投资决策环节就开始市场风险管理。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是一个风险管控过程，从来都不仅仅是中后台和风险管理部门的责任。市场风险日常管理必须从前台业务部门的投资决策开始，将贯彻全行风险管理的要求前置。
2.通过压力测试加强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压力测试是市场风险的放大镜，使用压力测试可以监测到商业银行市场风险特征改变以及变化的原因。通过这种以定量分析为主的风险分析方法，确定利率、汇率、商品市场价格变动幅度，进而计算价格变动情境下银行对市场风险的承受能力。同时关注压力测试中风险因素对商业银行影响程度的变化，对产生较大影响的风险因素加强管理。
3.强化对创新业务的市场风险管理。创新产品风险越来越成为市场风险形成的重要来源之一，加强对创新业务市场风险监管从而更好应对风险管理挑战。一是要及时实现市场风险管理对创新业务的全覆盖，及时建立完善创新业务管理办法，并在此基础上由风险管理部门确认业务限额，控制总量风险；二是要主动管理创新业务市场风险，风险管理部门对创新业务的事前、事中、事后环节全面参与，全面跟进业务试点情况。
4.合理使用衍生品管理市场风险。面对多变的市场，合理使用衍生品管理市场风险成为商业银行一个必然的选择。随着利率市场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利率波动更加频繁，商业银行资产负债估值变动成为市场风险管理中的难点。通过合理运用利率衍生品，可以对商业银行利率风险进行有效管理。同时，合理使用外汇衍生品同样可以规避商业银行外汇业务所面临的市场风险。
5.增强市场风险管理专业化、独立性、话语权。作为商业银行风险管理中的重点与难点，市场风险一定要作为单独的风险类别来进行管理。从组织架构而言，市场风险管理部门必须独立于前台部门，同时拥有一定的市场风险管理与决策权利，其中包括：单独风险报告的权利、单独风险判定权利、超限额处理权利、对无法有效进行风险管控的创新产品审批的否决权。
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下，商业银行只有在现行监管体系下不断强化市场风险管理能力建设，对自身承担市场风险实施前瞻性组合管理，在通过压力测试提前预估市场不利变化给自身带来亏损的基础上，更加科学的选择业务策略，才能创造竞争优势，从而突破经营困境，保障自身稳健发展，为客户创造更大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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