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他就是北宋神宗年间两度拜相,主持改革,同时也是诗文大家的拗相公,王安石。
一、口碑的两个极端
从宋至清,古代朝廷对王安石的评价,与现代对王安石的评价,截然不同。
从这中间,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时代的发展变化。
古代,王安石是给大宋带来灭顶之灾的奸臣,是给幸进之臣大开门路的奸臣,是挑起大宋党争的罪魁祸首、跟秦桧一样的奸臣。
在现代,王安石在民间最出名的是他的诗文,“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在官方,是大胆探索、锐意进取的改革家。
在网络上,王安石也是几个著名的涉嫌穿越的人物之一,穿越指数略次于王莽、刘秀。
之所以评价如此之大,一个最关键的关键词,就是——时间。
你可以用两个角度来考虑时间的因素:
一个人们常常提起,那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沧海变桑田,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的价值观念发生了变化。
古代,人们在儒家影响下,克己复礼,遵循“祖制”,观念比较保守,王安石公然喊出“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可守”,自然不受待见。
古代的文人,从不守礼法这个角度来抨击,那是绝对正确的。
何况,在王安石之后,北宋确实陷入了党争之争之中,而其中一方,就号称“新党”,实际让只是打着这个名号,一味迎合皇帝,攫取利益,被推为大宋灭亡的罪魁祸首。
时间过了一千年,拉远了看,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就会发现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二、王安石著名的三句豪言,到底破坏了什么?
从960年宋朝建立,到1067年神宗继位,大宋已经承平一百多年。
和平会产生什么?除了享乐、懈怠这些心理因素,那就是官僚系统的程序化。
战争年代,朝廷初创,程序不重要,效率才重要,那时候,需要能人,需要特事特办。
而到了四平八稳的和平年代,大宋不再需要多少能人,需要的是遵循成例,办事不偏不倚,只管执行就好了。
这里面,实际上藏着一个玄机。
这个玄机,就在于朝廷官僚系统的工具性。
这个工具性,可以成为皇帝权力的制约,也可以成为皇帝权力的倍增器。
文彦博曾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里面涉及一个道统法统之说。
一直以来,道统在儒,法统在帝。
文言博所说的士大夫,其道统从尧、舜、禹、周公,到孔孟,再到程朱理学,与皇帝共治天下,还包含着士大夫以道统来制约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特别是,在佛老的竞争压力下,经过程朱理学的改造,儒学已经带有一定的宗教意味,正义的根基是属神(属传统)的,这自然会构成对皇权的制约。
而王安石的“三不足”之说,“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将正义的基础,从道统转移到了法统上,建立在皇权的意志之上,这样,对皇帝的制约就大大削弱了。
对皇帝的制约一旦削弱,那么官僚系统就会完全成为皇帝的附庸。
三、新党旧党互相看不惯都是有理由的
新党看不惯旧党,是因为旧党很多人迂腐,只会道德文章讲大道理,不干实事。
而且,那时候很多文章就是这么教秀才们的,只要你品德好,天下自然垂拱而治。
司马光当丞相之后,一概废除旧法,坏的不用,好的也不用,也拿不出根治经济社会弊端的什么好办法。
旧党看不惯新党,是因为新党中很多是偷机钻营之徒,他们的目的不是把新法搞好,而是为了个人利益,有的是为了升官,有的为了发财,当然升官发财最好。
王安石变法时的同盟吕惠卿,就饱受争议。比如,他搞的五等丁产簿,让百姓自报家产,连一只鸡都不能遗漏,还鼓励告发,用被举报人三分之一的财产赏举报人。后来王安石离开朝堂,他害怕王安石回来威胁他的地位,还采用各种办法构陷王安石。
一千年后看这些事情,我们看到的不止是朝堂斗争,还应看到当时的时代观念,也可以称之为当时的时代精神。
什么时代精神呢?
就是儒学上的理性主义,是对孔孟之道的一种新的阐释和继承,是对汉时儒家的一种变革,西方称之为新儒家。
在这里面,旧党把理性放在了义理人心的争论上,着重于人的心性,有点形而上的意思;
新党则把重点放在了治理技术上,注重实务。
当然,这只是相对的分野,王安石曾经写了一篇文章《读孟尝君传》,认为“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其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鸡鸣狗盗之力哉?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可见,他不是不注重义理,只是更为务实,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
大家可以想想,你在北宋当一文官,地位高,工资高,讲一番大道理多轻松,何必费力不讨好呢?
不是怀着深厚的家国情怀,谁去费力不讨好?
只可惜,有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
王荆公变法,阻力实际上是很大的,除了那三句豪言,他还用了什么有效的办法呢?
四、古代历史上三次复周礼
周礼是孔夫子的梦想,一生都在倡导克己复礼,“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我从周”。
这是儒家经典里绝对正确的话语。
所以,后世尽管实现不了周礼,往往也会拿周礼来说事,这样阻力就会小很多。
在王安石变法之前,已经有两位历史上的牛人宣布过复兴周礼。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王莽,他复兴周礼还是很认真的,比如实行“王田制”,跟西周的井田制差不多,就是取《诗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要把天下的土地收归朝廷所有。
只这一条就炸了锅。那时候是西汉末年,土地兼并严重,都在大贵族大地主手中,王莽这样干,不是要把自己的支持者往敌对阵营推么?
他还要搞分封,根据儒家经典,把诸侯怎么封,爵位怎么设都定了,“州从《禹贡》为九,爵从周氏有五。诸侯之员千有八百,附城之数亦如之……”
这都不算什么,更有穿越精神的还有,废除奴隶制度,建立五均赊贷,很像现在的贷款制度,实行六筦政策,就是盐、铁、酒专卖,铸钱,收山泽税,直到现在这些东西都在管制范围……
另一个不太有名,但人家成功了,就是西魏时期宇文泰搞的恢复周礼,后来宇文泰的后人代魏自立,国号就定为周。
之所以成功,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周礼是什么,而是周礼存在的社会基础。
西周是分封建国,存在比较强势的军事贵族,文与武分得不太清,兵和民分得也不太清,这和宇文泰时代的情况差不多。
很显然,与王安石时代的情况就差远了。
周礼固然在儒家经典中非常正确,也蕴藏着丰富的思想和制度资源,但这个制度的经济基础,它所生长出的土壤,已经发生了改变。
五、王安石需要什么?
王安石变法的这些措施,保甲法遇到平民化的社会和宗法制,青苗法、市易法这种金融手段,却没有现代的经济法、民商法做基础,导致了官吏“与民争利”。
王安石拥有“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却没有相关的制度手段和技术手段。
所以,新法最后变成了一些人聚敛之道,王安石本意推动新法的那些理论,却变成了对儒家道统的侵蚀,反而慢慢丧失了对皇权的制约。
没有了贵族,没有了豪族,如果士大夫也对皇帝唯命是从,那会变成什么样?
看看明清就知道了。
我们可以再做个假设,如果王安石不变法,北宋就不会灭亡了吗?
朱子有一段议论一针见血,与很多现代历史学家的观点一致。
他说,“"本朝全盛之时,如庆历元祐间,只是相共扶持这个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动。被夷狄侮,也只忍受,不敢与较,亦不敢施设一事,方得天下稍宁。积而至於靖康,一旦所为如此,安得天下不乱!"
说到底,这是南北朝之后单纯中原王朝的条件所决定的,除非把中原财力和草原武力结合起来,比如唐、元、清,单凭王安石一人之力,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没有他,北宋一样会灭亡;有了他,却留下了一段有口皆碑的努力。
所以,王安石当得起名臣和改革家这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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