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群
图：来源网络
虽是寒冬，水果店里的各类新鲜水果却仍旧琳琅满目，透过橱窗，向路人肆意地招摇着。我情有独钟，买来一斤别人“避之不及”的山楂果，饶有兴致地做了一碗糖水山楂。红红的色泽，酸甜的味道犹在，但总觉缺了一股母亲的味道，那种绵软爽口、酸酸甜甜的丝缕滋味哪里去了呢，恍惚间，那红晕摇曳的光影不禁又在眼前扑朔起来……
七十年代的山村是喧闹而冷瑟的，满山满野荡溢着孩子们的疯跑声，冬日里的山野却勾不下多少流香的涎水，即使和野老鸹抢个枝梢的冻柿子，也要脱掉棉袄，到危险的高枝上大汗淋漓一把。这时候唯一还让人惦记着的，就是收归家有的红山楂，可往往被大人们精心储藏在了土窖里，不到年关，是见不到这“红颜”的。
那时候，忙里忙外操持家务的母亲除了精心侍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细心地疼惜我们姐弟。为了时时丰盈我们几个馋鬼的嘴，总能别出心裁地创造出几色美味来。秋日的山蘑菇，母亲晒干储存到冬日，和大白菜一烘炖，饭桌上那棕色汤水里的滋味真是鲜美；当时市场上奇缺的干笋，母亲也会狠心买下几块，冬天经过开水蒸煮，温水浸泡之后，切成薄薄的笋片，搀和着蒜苗爆炒，那可是农家饭桌上的奇珍美味。秋日吃不胜收的鲜扁豆、紫茄子，母亲也会晾晒储存一部分，冬天用水浸泡开，掺和点肥肉丁一炒，倒也别有滋味。
冷寂匮乏的岁月，正是母亲的一双巧手给我们带来了丝丝暖意。幼稚的童年，不经世事的馋嘴还是时时让母亲为难，于是促使着母亲在不断创造中为我们带来生活的感喟，那颜值高、滋味足的冰水山楂，便成了那时我尤其贪恋的“高档美味”。
母亲制作冰水山楂还是受意于我家收到的一个山楂罐头。当时城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带来一兜礼物看望姥姥姥爷，其中就有一个山楂罐头，因为酸甜滋味不适合老年人，便由我们姐弟狂喜分享。记得母亲把一个罐头均分在三个小碗里，我和妹妹因为慢慢细品，还算吃得矜持有度，而小弟则大勺横扫，一会儿便汤尽碗空，看两个姐姐没有让一勺的意思，便端起碗来，伸出舌头，好一番舔舐，挂碗边的甜汁没嘬到多少，嘴边的红胡子却意外增生起来。一边的母亲娇嗔地数落弟弟：“傻孩子，没吃过东西啊！”，但分明地，脸上的笑意里却隐着一层酸涩。哪个亲娘不垂怜这因贪恋一口吃而窘态可掬的孩儿啊！
于是当日的下午，我家土窖子里的红山楂便被挖了出来，一开始，认为母亲又要带到集市上卖给专门做冰糖葫芦的，但晚上却一个个被清洗干净了，晾在了竹筛里，说是给我们做冰水山楂。欢呼雀跃中，我们的眼神就没挪移开那一个竹筛，心里的冰爽甜腻味道，早已开始酝酿起来！
吃过晚饭，昏黄的油灯下，母亲便开始制作冰水山楂，因为急切贪念着这回味悠长的美食，我们便踊跃上前一起动手。于是，娘几个一起团簇在灯光下，为垂涎的美味积极忙碌，昏弱的灯光在心里竟然温暖得很。
制作山楂罐头的工序还是记忆犹新的。先是把红山楂一掰为二，用勺把里面的硬核挖出来，那粘合着果肉的硬核也不放过，顺势放到嘴里咀化，酸甜滋味入嗓的同时，零散开的硬核也次第着吐出来。一边挖着山楂核，一边放在嘴里砸吧滋味，滋味转瞬即息，但那种自在其中的快乐，却是绵延悠长的。
接下来，母亲便把放了足量冰糖的水放到炉子上，等水面刚起滚儿时，把挖好的山楂瓣放到里面，足足煮上半个小时，等直挺挺的山楂瓣涨起红边，糖水也比较粘稠的时候，冰水山楂便做成了。这时，母亲是不允许大口朵颐的，一则糖水太烫，容易灼伤口腔；二则不及凉透了的好吃。于是忍着心性等待着，心思却不游离开那锅红汤。逡巡的视线中，看母亲盖上锅盖端到院里的石磨上，生怕冷风卷走锅盖，还要在上面压块石头。哪怕一夜冬雪压顶，那白茫茫的雪堆里掩着我们多么美好的希冀啊，所以这晚的美梦里，一定有母亲，一定有那甜丝丝的红山楂！
冬去冬又来，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冬日里的新鲜水果已是街边常物，当年那么垂涎冰水山楂的小弟也已厌倦了酒桌边的山珍美食。但困境里积淀下来的那份甜美，却是没啥比得过的，尤其是融进了母爱的那种甜意，更是胜过任何奇异甜品。而且在学业、事业辗转推进的日子里，我们姐弟都能恬淡地走过一个个坎儿，离不开艰苦岁月里，母亲给予我们的无声教诲，无论任何困难挫折，都能想尽办法从烦扰中自信地走出。
离家多年了，好几次梦里又见家乡的山楂树，还有那嘬在嘴里的冰水山楂，醒来后却是一枕热泪。原来那满野摇曳的红山楂是和思念缠绵在一起的，泪眼望乡思亲，又怎不是湿的呢！突然觉得，当年忙着灶台上开花的母亲，更像一位智慧的诗人，她把人生的足印，排版成生活的诗行，让我们在“吟咏”中懂得了如何快乐前行！
冰水山楂的色调永远是暖的，已晕染在心底，对母亲的敬意和思念也与日俱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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