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总是突然醒的,就像泡沫一般,越吹越大,最后啪地破灭,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虚。没有脚踏实地的建立起来的东西,就无法形成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撑。
——东野圭吾《时生》
看守所的夜晚其实有很多的故事。
我那时候运气不太好。在看守所,我睡觉的位置就在日光灯底下,所以躺下来时,就算紧闭着眼睛,也会感受到刺眼的灯光。这让我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看守所的夜晚,梦总是特别多。有时候会梦到过去,有时候会梦到出去,更多的时候,梦到的是失去。
有一个梦我印象特别深。在梦里,母亲一脸气愤的来到看守所看我,我耷拉着脑袋,听她对我的责骂,最后,她甩下一句: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然后转身走远。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足无措。
里面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态?我估计都差不多是这样:后悔自己犯的错,想要重新获得自由;担心家人的抛弃,想跟家人说对不起;希望能有好结果,但是又害怕面对法庭。
然而所谓的失去自由,就是这些事情无论自己怎么想,都掌控不到了。
只能听天由命。
每天早上的10点左右,民警会拿头一天的来源(家属送到看守所的衣服、鞋子、被子等)到监舍,然后念名字领取。这时候,大家都竖起耳朵专心的听。念到名字领了来源的,当然兴高采烈,而没有的,就会垂头丧气。
大家缺少衣物吗?其实不缺,在里面,物资都是有保障的。然而每一个人都期望在念来源的时候有自己的名字,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家人到底有没有放弃自己。
有一个跟我关系很好的人,他才21岁,犯了一个大错,当时我们给他估计是15年以上。
他非常的焦虑,几乎每天晚上都不睡觉,自己申请值班,然后站着站着就哭了。我晚上也睡不着,爬起来跟他聊天,一来二去,感情变好了。
他说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将要判处的重刑,而是父母会不管他。
我跟他说,家人始终是家人,虽然你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但是家人不会放弃你的,放心吧。
后来没过多久,在一个早上念来源名单的时候,有他的名字,他高兴得一下子从铺板跳了下来,用颤抖的手接过了他母亲给他送的一双鞋。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有来源,一件上衣、一双袜子、一床被套、一张毛巾,总是不值钱而且零碎的东西。别人问他:为什么你妈妈不一次性送完,而是要每天都送呢?
他“呵呵”傻笑,不说话。
只有我知道,他的父母平时摆小摊卖烧烤,挣钱不容易,所以没有办法给他送很值钱的东西。但是他的父母也明白,年纪轻轻的孩子,在里面一定极其害怕,所以用每天都送物资,来给他源源不断的鼓励。
有了父母的关心之后,他一下子情绪稳定了,晚上睡觉特别香。
而我,从此没有了晚上聊天的伴。
一个人,无论处于什么境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支撑我们在前行的,总是希望。
一旦这个希望是真实的、可触摸的,那我们就会自然而然的坚强。
出来之后,我还是时常很晚才睡觉,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睡着的时候,也会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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