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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思卿一怆然”,“小太宗”唐宣宗为何深爱白居易?

唐朝是诗歌的顶峰,唐代帝王几乎个个是诗中能手,不然怎么做天下的表率呢?有这么一位诗人皇帝,对大诗人白居易充满无限的热爱和喜欢,在他落魄之际从白居易诗歌中获得共鸣,在他当皇帝后感激并想重用白居易,却得知其已不在人世,于是怀着无比沉痛的笔调亲自为其写诗悼念——“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伤悲的笔调,仿佛二人是“莫逆之交”,CP感十足。这个皇帝,就是晚唐之际号称“小太宗”的唐宣宗李忱。

瀑布抒怀 庐山之志

唐宣宗李忱(810-859),原名李怡,是唐宪宗的第13子。如果不算武则天和废帝李重茂,他是唐朝第十六任皇帝,在位十四年(846-859),年号“大中”,他是晚唐动荡政坛中的一股清流,一颗明星。

李怡有一段非常不幸的童年、少年乃至前半生,他出身低微,母亲只是个宫中侍女。因为李怡小时候持重少言,被当时宫里的人看作智障(史书记载“不慧”)。于是,他索性就装疯卖傻,即便装傻,他的侄子唐文宗、武宗依然对他有所忌惮和排斥,大家都喜欢把他当笑料,拿他取乐,于是他为了避嫌和避祸,有段时间就到庐山四面寺出家为僧。

我们知道庐山的瀑布是出了名的,一天李怡和香严闲禅师去游玩,看到了眼前的瀑布,香严闲禅师脱口而出“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意思说,瀑布流经千岩万壑的曲折,我们要站在更远的地方才能看到它的源头。接着禅师卡顿了,“下韵不接”,半晌接不出下文,李怡说“我当为续成之”,他仿佛看到大诗人李白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仿佛看到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随即而出“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这就是著名的——

《四面寺瀑布/瀑布联句》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李怡的诗句是说,小小的溪涧怎能留得住这大瀑布,那瀑布终有一天要流归大海,成为万顷波涛。禅师大惊,知道眼前的光王(李怡封号)非池中之物,禅师的“出处高”是表现瀑布的气象高远,蓄足了气势,到李怡这喷薄而出,仿佛令人看到大海的浩瀚汪洋,恣肆畅快。这里显然是把瀑布人格化,是优秀的咏物诗,借诗托物言志,表现自己的鸿鹄之志和豪迈情怀。后来宋人在评诗时说宣宗此诗“王者之气象可见”,乃上乘之作。

柳枝情缘 作诗悼念

李怡返京后,此时的大唐还沉浸在宦官专权的阴霾中,较有作为的武宗李炎已经病重。因为李怡的软弱可欺、方便操控,被宦官马元贽等人立为皇太叔,正式改名为“李忱”。不久武宗驾崩(846年六月),李忱继位,即唐宣宗。宣宗继位后立刻露出真面目,处事果决,一副老练政治家的模样,不仅满朝文武大臣傻眼了,拥立他的公公们也傻眼了,没想到“智障王爷”居然韬光养晦,还有“扮猪吃老虎”这一手,无奈只能认账。

宣宗继位后明察果断、手腕强硬、雷厉风行,不断加强皇权、重用人才,整肃吏治、严明法纪,尤其是从谏如流、勤俭节约,一副唐太宗李世民的做派,因此被誉为“小太宗”;晚唐在他手里也出现相对繁荣稳定的局面,史称“大中之治”,史载“大中之政,有贞观风。”

刚继位后不久,李忱在确定宰相人选时,想到了他的“白月光”——白居易。他立刻让中书舍人准备草拟诏书,这才有太监告诉他,曾当过刑部侍郎的白居易已经于当年(846年8月)在洛阳去世了。李忱听到这个消息,无限感慨,他一边踱步一边深思,他想到了自己落魄京城时的一段往事,一段隔空的情缘——

那时候李忱虽然是皇太叔了,但依然是被人看不起的智障皇子。有一天太监陪着她去京城的国家歌舞团(教坊)消遣,教坊的歌姬唱了一首曲子,李忱觉得莫名的好听,词也很雅,就问“是何歌曲?”教坊使回答是《杨柳枝词》;又问“何人作词?”回答是白居易所写;又问曲中“永丰坊现在何处?”回答说在洛阳。李忱悠然神往,为何如此呢?

《杨柳枝词》白居易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

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白居易(772-846.8)是当朝大诗人,历经唐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年寿又高,天下闻名。他这首杨柳枝是说,洛阳永丰坊有一株垂柳,柳枝婀娜,嫩绿柔软,可惜它生在了荒园的西南角,长得不是地方,尽管风中杨柳千万条,却无人欣赏。如此一首诗,让李忱触景生情,心想同样是柳树,生在长安灞桥,便得到游子诗人歌咏赞叹,一旦生在偏僻荒凉处便无人问津,孤独寂寞,顾影自怜。

李忱从白居易的诗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共鸣,他想到自己,母亲郑氏本是侍女,地位低下,身份微贱,自己是庶出皇子,无依无靠,只能受人欺凌,装疯卖傻,不禁落下泪来。限于政治控制,又无法与之结交,但在心里早已把他的作品当做精神慰藉。后来,他自己亲自前往洛阳,取永丰坊那株柳枝,精心种植在长安皇宫之中。

这时的白居易也已是风烛残年,他在病中得知宣宗皇帝(这时刚刚继位)的感人事迹后,产生了以死报知己的信念,可惜此时的他垂死病中,无法坐起,只能勉力为宣宗写了另一首《杨柳枝词》(也叫《诏取永丰柳植禁苑感赋》):

一树衰残委泥土,双枝荣耀植天庭。

定知玄象今春后,柳宿光中添两星。

李忱再收到这首诗时,白居易已经作古,他感念白居易给他的精神慰藉,又想到在自己当光王时白居易在苏杭二州颇有政声,尤其水利兴修方便政绩显著,杭州西湖至今还留有以他姓氏命名的“白堤”。又想起白居易在朋党之争、宦官专权的朝廷里,秉笔直书,兼济天下,甚至被贬江州。一往情深,情难自己,于是李忱挥毫写下了那首千古名作——

《吊白居易》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如此人才,既有政治才能,又有文学才华,还敢于直言,他六十的创作生涯留下了无比灿烂的诗篇,如今只能在黄泉继续他“诗仙”的美名,可见唐宣宗眼中的“诗仙”是白居易。因此,假如你身处大唐,问你“诗仙”是谁?答案不一定是李白,也可能是白居易,因为这是皇上“钦点”的。李白的“诗仙”存在于民间,白居易的“诗仙”可是“官方认定”。

颔联说,白居易名为“居易”,意为他不计名利,字为“乐天”意为他乐观豁达;他的优秀诗篇,特别是一首《长恨歌》、一首《琵琶行》,更是名满中外,连童子和胡儿都能熟悉吟诵,达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程度。想到这些,我就更加思念你,内心无比悲伤哀痛。要说唐朝风气确实开放,白居易在《长恨歌》说李忱的祖先唐玄宗李隆基“汉皇重色思倾国”,摆明了讽刺其重色误国,宣宗都不予计较,依然赞颂他的诗歌,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

这首悼念诗通俗易懂,语言凝练,尤其以感情真挚取胜,沉痛地表现了宣宗对白居易逝世的心情,既认可其人,又赞赏其诗和文学成就,成为“悼亡”诗的代表作。最后,宣宗无奈,只能任用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做宰相,可能是爱屋及乌吧。

诗人李忱 帝王气象

唐宣宗李忱是个合格的诗人,虽然童年不幸,也没有荒废学业,当了皇帝后依然笔耕不辍。史载他“帝雅好儒士,每山池曲宴,与学士倡和;公卿出镇,多赋诗饯行。”他喜欢作诗,也很有诗歌品味,诗歌中多见帝王气象。

《题泾县水西寺》

大殿连云接爽溪,钟声还与鼓声齐。

长安若问江南事,说道风光在水西。

《幸华严寺》

云散晴山几万重,烟收春色更冲融。

帐殿出空登碧汉,遐川俯望色蓝笼。

林光入户低韶景,岭气通宵展霁风。

今日追游何所似,莫惭汉武赏汾中。

《浮云宫》(节选)

道人西蜀来,自谓八万岁。

爱此华林幽,穴居聊避世。

真风度万劫,神仙邈相继。

灵岫摩天空,鸟道入云际。

宣宗继位后不仅上心政治,也喜欢四处巡游,从诗中可以看出他特别擅长写景。他否定了侄子武宗“灭佛”的政策,重新回到注重佛教的老路,因此他诗歌中多见拜谒寺庙的内容,比如泾县水西寺、华严寺,且不论宗教成分,只看诗中的写景抒情,亦是优秀之作。

“大殿连云接爽溪,钟声还与鼓声齐”,令人心旷神怡,“云散晴山几万重,烟收春色更冲融”直是帝王气象,也只有皇帝的他才能“莫惭汉武赏汾中”,因为汉武帝幸游山西,祭祀汾阴后土,也只有帝王才有资格完成。

尾声

宣宗李忱的人生分为鲜明的两段,做皇帝前屈辱不堪、身遭不幸,做皇帝后大展宏图,虽然他以“小太宗”和“大中之治”载入史册,但是因为他有过“被智障”的经历,性格方面多少有矛盾和扭曲的地方。他一方面勤政爱民,一方面又刻薄冷酷;一方面明察秋毫,一方面又多疑猜忌。

最典型的例证就是,他一旦即位,马上一反前任,废除武宗“会昌之政”的一切措施,他重新崇佛,使武宗灭佛的成果荡然无存。他又流放名臣李德裕,这些是他不能摆脱的黑点。宣宗的矛盾心里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早年不幸经历,另一方面是继位的合法性问题。

如果按照古代的继承制度,李忱基本上没有继位的合法性。正常地,或者父死子继,皇太子正常继位,再不济也是皇太孙继位;再或者兄终弟及,哪怕堂弟也行啊。而李忱是历史上罕见的“皇太叔”继位,也算是别开生面了。要说他能继位,纯粹因为他是宪宗之子,他要通过强调宪宗的伟大来彰显自己的政治正确性,因此只能弱化之前的穆敬文武四朝,尤其是还算圣明的“前任”——侄子武宗。

晚唐帝王传承示意图

虽说李忱即位后各种贬低武宗,但我们得承认,他的“大中之治”离不开武宗“会昌之治”打下的基础。唐武宗灭佛,增加了农业劳动力、改善了国家财政,出发点自然是好的。而李忱上台后,全盘否定,确实有点矫枉过正了。要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稍微扭转了灭佛带来的动荡,巩固了他自己的皇帝和权力,维持了政治天平的平衡,让大唐又能残喘若干年。

对于唐宣宗李忱,后世多以褒扬为主,但也有评判声音,认为“大中之治”只是落日余晖,掩盖了许多问题导致后来唐朝覆灭。王夫之《读通鉴论》就说:“唐之亡,宣宗亡之,岂待狡童继起,始沉溺而莫挽哉?”从历史观之,确实,“亡唐之贼皆起于大中,而未发于大中”,比如后来的篡位者朱温,南吴创始人杨行密,吴越创始人钱缪等,都在宣宗时诞生。

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内部矛盾,已经让大唐帝国日薄西山、积重难返。客观地说,亡国的恶名不能过于让宣宗承担,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如果有一个伟大的舵手,或许还能再苟延飘荡几年,但也终有覆没的一天。唐宣宗就是巨舰沉没前的舵手,面对将倾的大厦,“小太宗”的能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他死后大唐帝国就不可避免地沉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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