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近海的小镇,童年是一幢灰白色的六层落地房屋面对着一片广阔的水田,蛙鸣,蜉蝣,落蝉,如树林般的水稻田和废弃同鬼屋的旧鞋厂,夜晚坐在阳台上还可以看到星光,远方犹如红龙的国道,恍然银河流淌在地上。
在那个时间,或许我还想不到用以上的文字来概括它给予我的感受,这个小县城里只有一间窄窄的书摊,尬尴地挤压在菜市场对面的两家早餐店之间,图书馆是课本里的名词。
童年的思绪在阳光的流动中,杂乱无章地跑开了
因为父亲和母亲都是人民教师,家里多的是教科书和他们没收而来的各种漫画书,流行杂志和盗版网络小说,它们被父亲压在书架顶部的油画背后。几公里外的邮局我只去过一次,那时的邮局人流窜动,我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裙角,母亲从窗口把《红袋鼠》取出来递给我,我一只手抱着书,一只手抓着母亲的裙角,这是一本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时光的幼儿杂志。如今偶然在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里窥见它,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只有我半个屁股大的矮凳上看了半天,不久却觉得索然无味了。
第一次去图书馆是在八岁之后,一家人因为父亲工作的调动来到了20公里之外的县级市,街道两旁的灯柱上挂满了喜迎奥运的标语,广场上到处是迎风飘动的卡通形状的氢气球,围绕着广场的是各种摊贩,茶叶蛋的茶香和煎饼果子的调料味参差不齐。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接近狂吠的呼号——“城管来了!!!”——还在讨价还价一摆手说卖了,买家慢悠悠地掏钱似乎在等一出好戏,卖家急得打翻了零钱罐,好几角硬币滚落进近旁得水沟里。一列逃难似的车队迅速德集结,向着叫声的反方向撒腿逃去,默契地拐进相近的一条小街,街道的一侧正敞着一扇迎梯的门,从楼梯上下来的人被吓了一跳,一个趔趄,赶忙扶住了一旁的水泥墙,却不小心弄歪了靠在墙上的挂牌,牌子上凹刻着“××市图书馆”的黑漆又往下落了几块。
小县城的图书馆很恰当地体现了“小”的特色,它紧挨着旧城中心的小广场,背靠着不大不小的青少年活动中心,被挤压在犹如居民楼的一幢建筑中,楼梯大概是三个孩子的宽度,向上走仿佛是在爬自家的楼层。图书馆只有三层,一层仅仅是一个楼梯口,二层的西侧是图书室,约莫两个学校教室的大小,散发着塑胶味的挂帘跟随着风扇的转动有节奏地拍打着木门,取书时锈红的铁屑随着书架的晃动从边缘如红色的雪花般飘落在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绿色水泥地山,二层的东侧是犹如会议室的报刊室,长长的会议桌摆在房间中央,靠墙排列着各种报刊,隔夜的茶水还摆在窗台上。三层是结构与图书室大约相同的光盘租借室和儿童阅览室。白天打开图书馆的窗户,你可以闻到茶叶蛋和鸡蛋煎饼的香味儿,晚上则可以嗅到楼下街口烧烤店扑腾而上的烤肉味。这座小小的图书馆里的文字是有味道的。
很难说,这世界上会有比永无止境的阅读,更美好的事情
那时去图书馆我是少有借书的,更吸引我的是五彩斑斓的各种动画片的CD。我不太喜欢这座小城图书馆内部压抑的空间,对于当时只比菜桌高出半个头的我,那些巨大生锈的书架和溢满腐败气息的黄色纸张就好像被困在这栋狭窄建筑里的怪兽。报刊室室绝对不会去的,烟和茶水和水泥的气味相互交织着,在咕咕叫的冷气机旁打着哆嗦。倒是很喜欢坐在阅览室靠窗的长椅边上,望着时间在广场喷泉升起坠落里碎成无数的水花,晶晶亮的,成为一道道折射的阳光。当时也看不懂得多少的字,就一直数着书架上一共有多少本书,一些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我眨了眨眼。
又大约六年的光景,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新城的图书馆建好了。新的图书馆临靠着新城的中心广场,旁边是市电影院和肯德基,在过去则是博物馆,而地下室里是游戏厅。一层的儿童阅览室和城市名人纪念馆大抵就已经是老图书馆的全部面积。二层是相同大的大厅和前台服务中心,同时分布着某号借阅室和报刊阅览室,报刊阅览室里则整齐地摆列着褐黄色的方木桌椅。三层又是某号和某号阅览室,乳白色的瓷砖地好像可以倒映出书架的形状,崭新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中央空调吹出淡淡的冷气。电梯可以直达四楼,是一间巨大的自习室,常常人满为患,自习室隔壁是相对小一些的多媒体室,对面是音像借阅室。对当时的我来说更新奇的事是借书不需要再填写借书卡了,可以用图书证刷借,还有一台神奇的机器可以分辨各种书籍。周末,可以在图书馆里带上一整天,饿了可以吃肯德基,书看乏了可以去看图书馆一层的免费电影或者逛博物馆。夏天图书馆里的冷气很足,倒成了这小城市民避暑的小天地。南方冬日潮寒的天气里,蹭着图书馆的暖气看书也成了大家的小小乐趣。
图书馆因此对我成了一个藏宝洞。周末,我可以在里面呆上一整天,累了就睡在角落的沙发上。从一层曹文轩的《草房子》到二层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到三层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再到四层大仲马的《三剑客》,看书看到迷迷糊糊,甚至觉得这栋建筑都是由文字搭建成的,你沉浸在文字的胃中,被它分泌出的神奇的酸给腐蚀了,融化进每一个标点符号的记忆里,连孤独都被忘却了。
就好像是一眨眼或者一梦的时间,这座现代化的图书馆便闪现在这座小小的县级市中心。曾经的老图书馆似乎成为了上世纪的古董,门前挂牌山的黑漆已经掉落了干净,楼下的烧烤店转卖了,对面的广场在不知何时建立而起的高楼下显得越来越小,零星的小贩还摆着小车百般无聊地坐在树阴下等待着生意。二层报刊阅览室里隔夜的茶水还摆在窗台上,黑糊糊的茶叶上已经长出了似乎真菌的白毛,在烈阳下折射出银白色如同水银流动的光波。
寻找心仪的书籍,就好像在寻找所罗门的宝藏
又是很久之后,穿过老城斑驳的巷子里,计划生育的墙报上青苔舞爪,倾斜的电线杆和连接着机关幼儿园的废墟,再过去一点是新城的建筑工地和更远处已经耸立的新的万元楼盘。如果再倒回来一点,可以发现老图书馆已经翻新,抛却了二三层,在一层增设了空间,一番打扮,外观上就好像一家复古咖啡店。
陆续的,城市书屋、二十四小时图书馆犹如春笋般在这座八线小城市冒出了芽,谁也想不到在短短的几年光景里,这个小县城可以如此迅速地发展,一个新的时代好像从天而降,顺带着我的少年时光也一并在这样飞速前进的日子里碰撞着各种黑色的字体被缓缓翻页,或许落在了老图书馆的某个角落偶然被搬动的旧书的灰尘里。
沉浸在文字的海洋中,时间也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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