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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博鳌亚洲论坛研究院 洪斌
图源:PEXELS
投资不足、投资率偏低,是印度经济的软肋。
经济发展模式,有主动型,有被动型。东亚模式,是典型的主动型,或出口导向,或投资驱动,一般是兼而有之。政府以“有形之手”,拎着经济、市场、企业的耳朵走,使其欲慢不能,只得奋蹄,所以走得快。再得天时相助,遂创造了“东亚奇迹”。
印度虽与东亚为邻,但在发展模式上却特立独行、基本不受东亚模式影响,既无明显的出口导向,也无明显的投资驱动。消费虽占 GDP 六成,但政府使不上劲,不像投资可以马上见效,是被动的,故不能称其为“动力”,基本上民众花多少,经济往前挪多少。民众花得少、慢,经济就慢;花得多、快,经济才能快起来。如此结构,经济固然免于出口导向型易受周期、外围波动之患,可以走得稳一点,但政府“有形之手”的作用得不到东亚式的发挥,就走得比较慢,牛步、象速,磨磨蹭蹭的。
印度政府并非看不到这一点,心仪中国的莫迪早把北方近邻的经验琢磨了个透。但是,出口驱动是不太好学的,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一波全球产业大转移的机会,中国抓住了,印度没有。其实,在九十年代初,中印的机会本来是差不太多的。中国刚刚南巡,大地春潮涌动,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印度辛格新政,龙象同台竞舞。但结果,世界工厂搬到了中国,世界办公室搬到印度。显然,做工厂是更好的选择,先蓝领再白领,虽沧桑,却是人间正道。印度想一步到位,直接当白领,犯了冒进的错,等到发现世界办公室的经济效应、就业效应、收入效应范围极其有限,再想回头当蓝领,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个世界提供的蓝领机会就那么多,被 13 亿人的中国抓住,其他人就没有多少分食的机会了。错失良机的印度,现在制造业只有 GDP的 15%(中国是 29%),出口的主力也只能是汽柴油、珠宝、大米等。这样的出口,与东亚制造业为主的出口驱动,完全是两码事。
惟一的选择是投资驱动。其实,印度的投资率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七八十年代,它的投资率始终徘徊在 20%以下;九十年代印度改革,投资率开始缓慢回升,2004-2005 年度首次突破30%。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全球大放水、财政大刺激,印度的内需型经济虽受波及相对较小,但作为 G20 一员,应对方略未能免俗,投资率 2011-2012年升至 39%的历史新高。
仅此。此后,投资率又呈下降之势。2016-2017 年度重新跌回 30%。莫迪执政后,施政重点是结构性改革,激发微观活力,但宏观上求稳,财政不敢过于激进,致力于降低财政赤字、治理通胀、整顿金融。投资率持续下降,与莫迪的这一执政思路有关。
投资与储蓄是硬币的两面。印度家庭历来有存钱的习惯,是印度储蓄的主力军,印度也因此跻身全球储蓄率最高的国家之列。但是,在过去十年间,与投资率持续下跌(从39%到30%)相对应的是,储蓄率从 37.8%跌至 30%。
家底如此,印度只能将提高投资率的希望寄托于外国投资者,尤其是生产性的外国直接投资(FDI)。而因为近乎惟一之选,印度政府对 FDI 显示了异乎寻常的重视和热情。为吸引外资,在营商环境上下足了功夫,在世行《营商环境排行榜》(Ease of DoingBusiness)上,从几年前第 130 位大步跃进到 2019 年的第 63 位。就名次而言,仍逊于中国(31 位),但就进步而言,堪与中国比肩,是世行重点表扬的“进步生”。
吸收外资金额,更为印度津津乐道。据印方统计,过去五年,印度累计吸引外国直接投资 2860 亿美元,2018-2019 年度更创历史新高,达 643 亿美元。这虽与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给出的 420 亿美元有一定出入(对应时期也有季度上的差别),但在全球直接投资连续三年深幅下跌的大背景下,印度吸引外资的势头还是很猛的,“投资宠儿”并非虚传。
印度对外资的态度,中国作为过来人,是能够理解的。早期,中国对外资是求之不得,来的都是客,照单全收;客来得多了,经济也到了一定程度,才开始挑拣,污染环境的、耗费资源的、低附加值的先放一放,优先高技术、高附加值、符合国家战略需要的;现在,则到了可以挑剔的地步。这是国家和经济进步的表现。
但即使如此,中国依然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资吸引力,把每年吸引多少外资,作为本国对外开放的标志性指标。比中国更加资本饥渴、更需要外资的印度,对本国外资吸引力、吸收外资金额的重视只能加个“更”字。
实际上,从国际上看,是否对外资有吸引力、吸引外资多少,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与一国经济实力也没有必然的相关性。外资,是国家发展经济的诸多工具之一,可以有,可以没有;可以多,也可以少,全看具体国情和实际需要。不必看空,但可以看淡一些、理性一些,拒绝狂热、迷信。翻开 UNCTAD 的《世界投资报告》,2018 年全球吸收外资最多的 20 个经济体,很是说明问题。
第一是美国,第二是中国。这没有问题。世界上最大经济体,吸引外资最多;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吸引外资次多。此皆情理之中、应有之义。
但是,香港、新加坡、荷兰,分列第三、第四、第五。以人口不足千万的香港、新加坡,为何能吸引数百亿、逾千亿美元、仅次于美中的外国直接投资?小小的胃,如何消化得了?
再往下看,愈发不解,欧洲三强法、德、意,在外资吸引力上并不如西班牙、墨西哥、巴西、印度等国,被排出前十,分别屈身第 12、14、15。
亚洲经济表现最亮眼的发达经济体 – 韩国,在这个榜上倒数第二。亚洲最大的发达经济体 – 日本,榜上无名。
一国资本流动与经济发展阶段密切相关。一般说来,发展之初,以资本流入为主、流出少,流入快于流出,流动为正,属资本输入国。发展到一定阶段,流出快于流入,直到超出,流动为负,转为资本输出国。以韩国为例,它在 1990 年就转正为负,从资本输入国变身资本输出国。2018 年,韩国对外直接投资 400 亿美元,而本国吸收到的才 140 亿美元。韩国的情况,正在中国发生。2014年,中国对外投资首超吸收外资,晋身资本输出国。
韩国的经历,也是大多数发达国家的经历。上面提到的法国,吸收外资是小字辈,370 亿美元,对外投资却超千亿美元,名列三甲;德国吸收外资还不如法国,260 亿美元,对外投资 770亿,名列第五。而榜上无名的日本,对外投资 1430 亿美元,名列第一。
所以,某种程度上,对外投资排行榜,才是与一国实力正相关的榜单,基本上只有大国、富国、强国,才可以跻身前列。而印度所在意的吸收外资排行榜,发展中国家、小国过半、居前,与国家实力并没有多大关系,甚至负相关。
小国为何居前?绝非“小而美”,有什么绝招。不过是因为出于法律、税收、不便挑明的原因,投资者习惯于借道,明修栈道以暗度陈仓。比如,投资亚洲者,喜欢假道香港、新加坡;投资欧洲者,喜欢假道荷兰、卢森堡;投资非洲者,喜欢假道毛里求斯。
假道不必皆小国。英国这样的大经济体,因为孤悬欧洲大陆之外,与毛里求斯之与非洲、香港之与亚洲类似,也成为他洲投资者假道进入欧洲的首选之一。
但是,也不必为上了“吸收外资榜”而自卑。这个榜单,虽然不能说明国家实力,却可以说明国家活力、潜力和一定的魅力。以外资的脾性,哪个国家有改革的气息,就爱往哪个国家去。莫迪旋风,因为是改革旋风,所以外资争相叩门。七个上榜的发展中国家,金砖国家三个(中、印、俄罗斯),主要新兴经济体(巴西、墨西哥、印尼),还有风头正健的越南。
掠过浮华,对外资的吸引力,不能说明一国经济的实力,只能说明一国经济现在的活力、未来的潜力。活力和潜力,外资判断的一个根本标准,是这个国家是否散发出真正的改革气息。这个气息,须言行合一。中国有,故排名第二;巴西新领导人誓言改革,投资者愿意给他机会,故第七;印度莫迪旋风,故第十;墨西哥是经济学的模范生,故第十三;印尼佐科是东盟莫迪,故第十六;越南小国,但革新开放,风头最健,倒数第三,但名列俄罗斯之前。
发展中国家要发展,舍改革,无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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