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每一个人灵魂的栖息地。在大多数人心里,都该会是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可我并不愿过多地提及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严门,甚至从心底恨她,只因她留给我的童年记忆,是苦涩甚至惊恐的。
草丛里掩了一口枯井
小山村很小,很穷。梯田层叠,小路蜿蜒。三四十户人家,错落在山涧东西两侧的丘陵上。勤劳朴实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时光穿梭,任四季轮回,小山村都铁了心以百年不变的“素颜”迎接每一个清晨。
一个深秋的下午,娘递给我一个新缝制的粗布包袱,让我和三哥一起去地里摘棉花。我们走过一段蜿蜒的小路,还需再斜穿一片野草地。野草很高,几乎湮没了我半截身子。我将包袱夹在腋下,边走边用手将草拨开,三哥背着背篓紧随我后。正走着,冷不防被三哥猛地往后一拽,我趔趄着差点摔倒,腋下的围裙瞬间“飞”了出去。我惊疑地望向三哥,“你看!”三哥边说边用手指向不远处的草丛。顺着三哥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步远的草丛中,竟掩藏着一个大黑窟窿。细看,参差不齐的边缘还倒挂着许多杂草。围裙显然已掉了进去。为了测试它的深度,三哥又扔了几个土块进去。每一次,都是隔好长时间,才会听到“通”的着地声。回家后,三哥仍心有余悸,仔细给娘描述当时的情形,说他是看那里的草没有合拢,突然意识到下边有窟窿的。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告诉我,那是雨水长年冲刷形成的枯井,叮咛我以后不要再走那里了。我知道,那一次我与死神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自行车事件
爹那时在乡里的兽医站工作,平时很少回家。但凡回家,我都要把他的自行车推到打麦场去练骑。爹的自行车很旧,没有手刹,他平时习惯用脚刹。那天,在麦场骑了几圈后,感觉“本领”渐长,竟大胆把它推到了坡度平缓的大路上。路是“之”字型拐弯的,骑上去,才发现车速越来越快,我完全没了把控能力。眼看快到陡坡路段,情急之中,用脚“摸”着了车梁下的那根闸线。来不及多想,一脚踩了下去。车身立即制动,我也随之倒了下去。落地瞬间,我发现自己竟在悬崖的边边上。正值中午,几丈深悬崖下面的马路,在阳光的照耀下,锃亮反光。我大气不敢出,悄悄缩了身子爬起来,扶起自行车,退离悬崖边,一步一步挪回家。父亲问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不骑了?”我“嗯”了一声,含糊以对。
后来去邻村求学,家里又新添了一辆自行车。有天骑车去上学,要下一个稍陡的短坡。猛然想起上次的教训,思忖着,还是小心为妙。便从自行车上下来,计划推下坡再骑,哪知路边落脚的地方,竟是一个绿草掩盖的豁口。刹那间,我掉进了一丈多深的山澗。那时的我,仓促中竟有保护头部的意识,要知道下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右手腕先着地,骨头撑出,看起来很吓人。浑身生疼,四顾并无一人,我咬着牙,噙着泪,慢慢抚平右手变形的骨头,一瘸一拐地摸出山澗。右手悬空,左手推了自行车,到学校请了假,又推了自行车回家。娘没有惊动爹,只在我的胳膊上缠了几圈布条。脖子上拴了根带子,打了结,垫上一本书,将右手臂放上去,就算养伤了。多年以后,每提说右手腕不舒服,娘总是唉声叹气,后悔当初没有请医生正规地矫正一下骨头。
❖狐子和狼来造访
狐子经常来小山村偷鸡,晚上酣睡之际,时不时就会被娘的呼喊声惊醒,有时还会听到院子里鸡的惨叫声。娘必出屋去喊,我只好把头埋进被窝,屏住呼吸,支起耳朵,静听外面的动静,等待娘返回屋里。夏天最热的夜里,为了消暑,很多时候,娘会把我们的铺盖从窑洞转到院子里。听到娘的惊呼声,我总是一骨碌爬起来扑向娘,紧紧抱住娘的腿,浑身哆嗦,听娘一声接一声惊恐而又强装镇静地喊“狐----子,狐----子!”有一次,夜幕下,我分明看见一只黑黑的狗状动物,就站在窑顶。任凭娘扯着嗓子呼喊训斥,它就那么站着,和娘僵持着,很久,才慢慢离开。
一个夏天的傍晚,在城里工作的二哥回来了。看娘又敞了大门,借巷道的凉风,连声说不安全,顺手将铁门拴上了。我和娘照例铺了席子,睡在院里。二哥睡在靠大门的窑里。天微亮时分,我被二哥小声急急叫醒:“快起来,门外有狼!”我吓得一激灵爬起来,一脸惊恐。二哥示意我和娘不要出声,仔细听。只听大铁门“通通”响了两声,再无动静。二哥抄了锄头,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静听良久,感觉外边有行人经过,才开了院门。门外,土墙下,已被刨开一个大洞,露出了石头墙基,上边血迹斑斑。六七尺高的土墙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带血迹的爪痕。村民们议论纷纷,确认狼真的来过了。墙内正是猪圈,想来,狼是冲着猪来的吧?先刨墙基,遇着石头,又往墙上蹿。许是饿极,不然怎这般疯狂?那晚,如果二哥没回来,如果大门还和往常一样没有拴呢?不敢再想。
又一个清晨,月亮还高悬在天上,清辉洒满一地。因在邻村就读,我照例早早出了院门,喊得坡下院子里的同学应声,再去她家门口等待。谁料,刚下坡,迎面来一物,狗邪?狼邪?常听大人讲,狗的尾巴朝上,狼的尾巴朝下。眼前这一位,分明尾巴朝下。怎么办?三哥多次教我:“狗怕弯,狼怕圈。”此刻,整个小山村还在熟睡中,同学还没出来,只能独自面对了。我迅速站定,按三哥平时教的,双手在头顶合围起来,像是一个“圈”。说它是怕我这个“圈”吧,打死我也不信,那就是天即将大亮的缘故吧,它竟慢慢掉过头,朝路边竹林走去。再次确认,它尾巴朝下。抑或,它只是一只尾巴朝下的狗,但,我的魂已飞出一半。
那一年,我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告诫自己,一定走出小山村。我将这封信藏进了墙缝,效应类似电影里的“树洞”,后来我如愿以偿考进了运城师范,并留在了运城工作,对我来说是一次成功大逃离。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次次回望小山村,渐渐悟得:她像娘一样,为了让我去看她永远也看不到的外面世界,选择了几乎不近情理的方式,逼我走出山沟,走出农门,而任时光衰颓自己的身体,苍老自己的容颜,孤独自己的心灵。她以博大的胸怀包容我的误解,我的怨恨……
哦,故乡,小山村----严门……
我竟再也恨不起你来。
李萍,新康国际实验中学一名语文教师。喜欢静躺的有温度的文字,也喜欢把它转化为丰富饱满的有声语言。坚信,心若向阳,定有灵魂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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