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3岁的于凤至临终之前说了这样一句话：“生不同寝，死要同穴”。她嘱咐她的女儿在她死后把她葬在比佛利山上的墓地靠左边那个穴地里，她希望，右边的空穴可以留给她的丈夫张学良。

《尚书》里说：“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她本该是一条腾飞的凤凰，高贵而美丽。她的一生，从东北第一夫人到美国著名富商，在外人看来，她的人生充满了光鲜，事业成功，婚姻和谐。可是谁又知道，于凤至的一生活得太苦了，她的一生都困在一段感情里走不出来，一生的忧愁，都围着一个人转。

在感情里，她活得那么卑微，一生都在忍让，不怨不艾，患癌后孤身一人到美求医，与丈夫分离五十载，却在其中收到了丈夫的离婚协议书，可是她从来没有放下过这段感情，死后还把辛苦打拼下来的财产全留给丈夫，她还希望死后与丈夫同穴，她的墓穴上写着四个字，张于凤至。

01

张家和于家是世交。

在张作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一次战役中被人算计，差点丢掉了性命，是于文斗救了他，两家人从此便成了世交。

于凤至生来便不平凡，在诞下她的前晚，于凤至的母亲梦到一凤凰飞至祖宅，他的父亲便给她起名凤至。

凤至从小便备宠有加，她生得一双凤眼，一双纤长的手，再加上颇有灵气的脸庞，颇受家里人喜爱。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学堂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女子的礼仪，凤至很聪明，才十来岁便才气不凡。

凤至11岁那年，家里请来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看了她的面相，连连称赞，谓之凤命。有贵人相，未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命。

算命先生给凤至算命的时候恰巧张作霖来府上做客，他听罢算命先生对凤至的算命，便开始动起了心思，要是可以让这个女孩嫁给自己的大儿子张学良，岂不是凤凰配虎子，可以带来祥瑞，一来可以报于文斗的恩情，二来也给自己的大儿子带来福气。

于文斗见张作霖是土匪出身，且是将士，性格极为鲁莽，只怕自己的小女儿过去会受委屈，可是他又思忖，两家人是世交，且张作霖当时是著名的虎将，倒也不吃亏。两家人当即定下了这门亲事。

府里的丫头听了这事，都开心得不得了，忙着把这事告诉于凤至。凤至当时正值春心萌动的年纪，诗经中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早已留存她的内心，她向往着那些浪漫的男女之情，一想到自己要嫁给将军的儿子，心里不禁暗暗作喜。

张学良，自小接受西方先进教育，自然不愿接受这段父母包办的婚姻，他开始用他的方式抵抗着这段婚姻。

这一年，张学良到于凤至所在的镇上做客，按理说他应该到于家造访，去见一眼他未来的媳妇。

于家得知姑爷要来，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可是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张学良，原来啊，张学良在想着法躲着于凤至。

张学良在镇上住了几天，于家也等了他两次，这第二次，他直接称病，只令媒人送去彩礼名单，于凤至看了名单只冷冷一笑，难道是嫌彩礼太少？媒人疑惑，事实当然不是，聪明的于凤至早已看出了张学良不愿到府上的缘由，就写了一首诗来拒绝这段婚事。

张学良一看于凤至信上娟秀的字体，当即被打动了，他想能有如此书法造诣的女子，其才能定非俗人能比，再看诗的内容，诗意不拖沓，文采之间透露着一股傲骨，张学良看罢此信，决定一会此女子。

于凤至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更出落得无比标致，再加上于凤至的才情，为她的容貌加了几分魅力。张学良初次见这位比他大三岁的女子，便被迷倒了。那天，两人对诗结对，于凤至将家中的墨荷图以及书法给张学良看，张学良自愧不如，他彻底被眼前的这个才女征服了，这段婚事，他自然无话可说。当天，两人互留诗句以及手镯作为定情信物。

02

1916年，两人成婚。两人结婚当天，场面极为热闹，张作霖的旧部旧将以及业内闻名人士都来了，婚礼持续了四天，因为这场婚礼的重大，两人的婚事，还上了当时的头条新闻，他们的婚事，也广为百姓传颂。

婚后，两人生活极为和谐，闲暇时，两人一起作诗吟对，张学良得知于凤至爱好荷花，便给她带来荷花，于凤至为了可以跟张学良有更多共同话题，便到东北大学进修西方文化。在外，她是令人羡慕的东北第一夫人，在内，她是家中的贤内助。

可是一年后，于凤至明显感觉到张学良与她慢慢疏离了，或许是张学良渐渐明白自己与于凤至之间的感情，更像是姐姐与弟弟的感情，而非男女之间的感情，张学良开始唤她作大姐，并且与于凤至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虽然他还是会把军事上的问题分享给于凤至，寻求她意见。可是于凤至明显感觉到，她跟张学良之间有一道沟壑，是怎么都跨不过去的那种。晚上看着背对着自己睡的张学良，于凤至不禁觉得心底有些凄凉。

张学良风流成性，平时在外面喜欢找些女人来缓解压力，张凤至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女人没有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都忍了。

于凤至尽心尽力地经营着这个家，她与张作霖的几个夫人相处得极为融洽，跟家里的下人也极为亲近，就连出身土匪的张作霖也不得不服自己这个儿媳，于凤至刚进门不久张作霖就把家里的管理权交给了于凤至，于凤至把家里的事管理得井井有条，张作霖每次交给她任务，她总能出色地完成。

于凤至为张家诞下三儿一女，在怀小儿子的时候，于凤至的身体极为脆弱，临盆时她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中医、西医，偏方、正方，都尝试过了，却完全没有办法，于凤至娘家的人也来了，一大家子看着昔日的女强人如今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满是心疼。

大夫交代于凤至的家人可能要准备好后事，考虑到于凤至的三个孩子可能会失去母亲，大家便考虑让张学良再娶。可是张学良虽然花心，却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他拒绝了这样的做法，并日夜守在于凤至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

躺在病床上的于凤至，看到如此细心体贴的张学良，她觉得以往的被忽略、被冷落好像都烟消云淡了，此刻守在她床前的这个男人，对她还有一份情义。为着这份情，于凤至在心里暗示自己必须活下去。奇迹真的发生了，在张学良的照料下，于凤至慢慢地好了过来。此后，于凤至每每想起这段日子，想起张学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念着这份柔情，也始终念着那个人。

03

于凤至生下了小儿子，生活又恢复得像以前一样平淡，于凤至操持着整个家庭，而张学良在外面依旧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张学良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一天，张学良带回来一个女人，她叫赵四。这个女人可不是平常的女人，赵四又名赵一狄，她与别的只是觊觎张学良的财产的女人不同，为了这个男人，她与家里决裂，随这个男人到达举目无亲的异乡。

当张学良牵着赵四的手站在于凤至面前，坚定地说出那一句我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于凤至的心都碎了，她最爱的男人，却要她成全他跟别的女人，这换谁都无法接受。

于凤至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默默地听着张学良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理由。张学良只听得到赵四的哭声，却不知道于凤至心底的委屈，他自顾自地说着。

张学良说罢，赵四跪在于凤至的面前，说她不求命不求利，只求陪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终于，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这个女孩，于凤至妥协了，她遂应承下来，同时也提出了三个条件：一孩子不能姓张，二不能进帅府，三不能给名分。她说，在外，赵四只能作为张学良的秘书陪伴在张学良左右。

张学良将赵四安排进了自己的北陵别墅住下。于凤至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两人放弃在一起的念头，却不料两人更加如胶似漆。

很快，赵四便有了张学良的孩子，张学良更加照顾赵四，赵四跟家人决裂以后，他的家人就真的没有管过她，即便赵四怀孕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她父母耳中。

赵四生产时所住的医院离她家很近，即便如此，她的父母也没有来看她一眼，而她生产当晚，张学良有急事也没能陪在她身边。她才16岁，本该处于一个被父母关心的年纪，却要开始学着当母亲。她得了产后抑郁症。

于凤至得知赵四得了产后抑郁症，知道女人生产的不易，也更知道生产对于赵四这样一个女孩来说是多么艰难，更何况赵四在这孤苦伶仃，于凤至决定去看看赵四。于凤至带着一些婴儿用品出发了，到赵四家中的时候，恰巧看到赵四在哄孩子，那更像是一个姐姐对弟弟妹妹的无奈，于凤至不禁觉得有些许心酸。从那以后，于凤至同意这个女人搬到张家府邸，于凤至还专门帮赵四建了一栋房子。

自此，于凤至默默地忍让着，在那个三人世界里，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底，世人只知道东北第一夫人的强悍，却从不知她心底的心酸。

04

后来，于凤至带着儿女到英国留学。

西安事变，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于凤至给宋美龄发电报未果，便急急忙忙从英国回到南京，直接找宋美龄，但此时的宋美龄也被蒋介石背信弃义搞得狼狈不堪。

于凤至说，我情愿陪学良坐牢，照顾他的生活。宋美龄大为感动，劝说蒋介石让于凤至到溪口陪伴幽禁中的张学良。

张学良先被判处十年徒刑，后被长期软禁。从南京到浙江奉化、安徽黄山、江西萍乡、湖南郴州和沅陵，最后到贵州修文阳明洞，于凤至始终陪着张学良。囚禁的地方条件极为艰苦，再加上转移的路途艰辛，张学良一个军人尚且抵挡不过，更何况从小生活优越的于凤至呢！可是于凤至的意志坚强之至是无法想象的，她始终保持清晰的头脑，乐观的态度，去给丈夫最有力的支持，你放心，一切有我，她就这样，默默忍受着。

起初，张学良从一名将领沦为一名囚犯，情绪低落，于凤至就鼓励他说：“西安事变的兵谏，是为国家存亡的革命行为。既然我们认为不仅无罪而且行为正确，今天受到非法的囚禁，那就要学文天祥等仁人志士为人才是，我们心有正义，历史会有裁判，怎么能丧失信心？”于凤至的话，总能将跌入情绪黑暗低谷的张学良一把拉出来。

三年，幽禁生活条件艰苦，环境恶劣，还不断迁徙，不得自由，暗无天日的日子像猛虎一般将于凤至的身体一点点消耗完，考虑再三，于凤至不得不赶赴美国，一是求医，二是当时的美国对蒋介石帮助极大，没准可以从这下手为丈夫争取获释的机会。但于凤至放心不下丈夫，便写信给赵四，让赵四来照顾张学良。于凤至孤身一人去了美国。

05

在美国就医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必须马上切除她的乳腺，不然癌症很快就会转移。

切除乳腺，这对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教育的于凤至来说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乳腺和子宫是生育孩子的工具，如果切除了，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虽然张学良一直把她当做姐姐，但是她对张学良始终抱有幻想，她不想毁掉自己在张学良心中的美好形象。于是她拒绝了手术，而选择了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一年后，于凤至凭着对张学良的思念活在这世上，忍受治疗中的痛苦。可是有一天她的主治医生比尔神情严肃地走到她面前，说她立马马上手术，因为她的乳腺癌已经出现了转移。她还是犹豫了，可是当有人提醒她来美国不仅仅是为了治疗，还有为了张学良争取释放的机会的时候，她又妥协了，为了这个男人，她又一次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手术结束的于凤至头发掉得厉害，还得继续接受放疗，过程极为痛苦，她始终无法面对那已经凹陷的胸部已经掉光了头发的脑袋。但她想到自己保住了命，又开怀一笑，当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想到张学良，觉得他需要自己，便又凭着坚强的意志慢慢好转了。

张学良常年在狱中，她没有经济来源，病愈之后，几至一文不名。在这异乡之地，没有经济来源的她，孤苦无依，举步维艰。

于是她开始摸索赚钱之道，一来是为了自己在这异乡可以有一口饱饭吃，二来是她希望当张学良重获自由之身的时候可以有财产保障。

她想起刚来美国时，朋友曾经带她去过华尔街股票交易大厅。并告诉她，这是一个疯狂的地方，有的人可以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有的人可以一眨眼间成为穷光蛋。她一头闯进华尔街股市，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有着独特的见解和敏锐的学识，她能抓住每一分商机，很快她就有了自己的资本。

她在美国买了两处豪华别墅。并且都按当年北京顺城王府内家里的居住式样装饰一新，她自己住一处，把另一处留给张学良。

她还幻想着跟张学良团聚的那一天：“我将所有的钱都用在买房子上，就是希望将来你们的祖父一旦有自由的时候，这别墅就可以作为他和赵四两人共度晚年的地方。这也是我给他的最好礼物了”。

06

这一年，于凤至已经六十多岁了，生命之理，她已彻悟，但她心底，还留存对那个人的幻想。有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是他，他被释放了。

可是令于凤至没有想到的是，1960年，在宋美龄的介绍下，张学良信了基督教。

基督教不容三妻四妾这样的事，也就是说张学良必须要放弃于凤至和赵四其中一个，按张学良的说法，赵四为了他，与家中决裂，在狱中陪他度过最艰难的30年，是万万不能够分开的。

他向于凤至寄来了离婚协议书，于凤至最终还是签了。不成全又如何，在这段三个人的感情里，于凤至总是不求回报地付出，到头来还是得退出，她的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1964年7月4日，64岁的张学良与53岁的赵一荻在台北举办了结婚典礼。于凤至的晚年生活，还是少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他。

1990年，93岁的于凤至在美国洛杉矶豪华别墅去世。

她的遗言里写着，死后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张学良；她死时在墓碑上写的名字是张于凤至；她嘱托女儿自己墓穴在旁边留了一个空墓，希望张学良百年之后与之同穴……尽管张学良负了她，尽管她苦等了张学良50年最后希望破灭，尽管他们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她的心里，还是不能忘记他，她为他，花费了所有的忧愁，她为他，耗尽了一生的爱。

​赵四去世后，葬在夏威夷东海岸著名的神殿之谷纪念陵园。2001年10月，张学良逝世，他与赵四埋在了一起。直到最后，于凤至还是没能实现她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