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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深亲情散文:发小

发小是曾经的伙伴,但曾经的伙伴并不都是发小。发小是从小一起相伴着长大,长大后仍经常在一起的亲密朋友,是回想往事的时候就会想到的那个人。

远深亲情散文|父亲和他的发小|《追忆父亲的一生》之十六

01

几天前,偶然读到王开岭的一篇散文,《没有"发小"的一代》。文章说, 这个时代有一种切割的力量,它把生活切成一个个的单间:成人和宠物在一起,孩子和玩具在一起。这一代人已经只有住址,没有故乡;只有玩具,没有发小。

我深以为然。故乡不是写在信封和邮件上的一个地址,而是一部留有体温、指纹、足迹的生活史,是由旧物、细节、各种难忘的人和事构成的生活档案。发小是曾经的伙伴,但曾经的伙伴并不都是发小。发小是从小一起相伴着长大,长大后仍经常在一起的亲密朋友,是回想往事的时候就会想到的那个人。

我应该是属于有故乡和发小的人,十八岁才离开村庄。即便从那时起一直工作在外,也没有完全断了跟故乡故人的联系。但年轻的时候,谁也没有把故乡当回事,只想远远地离开。厌倦了乡村的贫穷,讨厌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土气,还有那羞于启齿的口音,恨不得隐藏过去的一切,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彻底的城里人。直到有一天,离开了工作的圈子,脱离了忙碌的事务,才惊觉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忽然明白自己其实从来不属于这个已经居住了几十年的"这里"。这时候,就开始想念故乡了,想念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尤其是童年的伙伴——我的发小。但是,几十年的疏离,发小早已被自已弄丢,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禁开始想念我那已经故去的父亲和他的发小。想起他们之间的一些往事。这些久远却依然清晰,艰辛却非常暖心的往事,总是能够给回不去故乡的我,一些难得的安慰。

远深亲情散文|父亲和他的发小|《追忆父亲的一生》之十六

02

父亲在故乡生活了六十年,哦不,生活了一辈子。即使六十岁后被我接到了城里,他也始终保留着老家的一切。城里只是临时客居之地,村庄才是他永不脱离的根。隔不了多久,他就要回到村里住一段,因为那里有住惯了的老宅,有种熟了的土地,最重要的,还有他离不开的发小。

以前我问母亲:"为什么顽皮哥会成为父亲最要好的发小?"

"都爱喝酒呗。"母亲说。

的确,隔三差五,两人就会找个由头喝一顿,而且不醉不散,母亲说他们是酒肉朋友。对这个说法,父亲有些不满,顽皮哥却很满意。他曾经对我说过:"我跟你父亲一起吃了多少肉不好说,但一起喝过的酒嘛……门前那口塘里的水有好多,我们喝过的酒就有好多!"

顽皮哥给我的印象,就是脑子特别灵光,身怀诸多绝技:穿上道袍能驱鬼,登上戏台会唱调,操起勺子可掌锅——村里的红白喜事基本上离不开他。

不过,父亲最佩服的,是他捕鱼和捡蘑菇的本领,村里无人能及。不要以为那是雕虫小技,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那可是农村人改善生活的一项大能耐。这也是父亲特别佩服他这一点的原因。

家乡没有大江大湖,只有山塘、田野和小溪。山塘里有鱼,但那是别人养的。小溪和田里的鱼才可以随便抓,不过,没有大鱼,多是泥锹、鳝鱼之类。抓这种鱼,没有技术不行。顽皮哥腰上系个篾箩出门转一圈,回家就有半箩鱼,从来不会空手而归。父亲抓鱼不行,对他又佩服又羡慕。

顽皮哥还有一门绝技是捡蘑菇。说也奇怪,同是那几座小山头,别人去山上转来转去,转晕了头也捡不了几朵蘑菇,顽皮哥上去转一圈就能捡回一篮子。要是有人向他讨教,他总是故作神秘:"嘿嘿,师傅驳的卦,轻易不传人!"

顽皮哥抓了鱼,或捡了蘑菇,少不了要叫父亲过去喝酒。父亲一般不会空手而去,总要带一罐酒,因为他知道,顽皮哥这个酒鬼,他们家的酒总是不够喝的。所以,从我家到顽皮哥家那条小路上,便常有人看到父亲拎着一只白酒罐,稳稳当当地去,踉踉跄跄地回。那只铁丝作提手的白瓷罐子能装三斤烧酒。不是只喝这一罐,两人若要尽兴,须一人一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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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抓鱼捡蘑菇只能算业余爱好,顽皮哥要养家糊口,除了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主要是靠赶集做生意。周边的圩集三天赶一次:三六九赶青口,二五八赶梅花,一四七赶寿雁圩。只要脚杆子跑得勤,每天都有集可赶。别看逢圩赶集做的都是小买卖,但顽皮哥脑子灵光,赔的少、赚的多,收入不比父亲做木匠差。

母亲看他挣钱容易,也劝父亲跟他学;要是能学会,父亲就不用去瑶山做工了。父亲长年在外,母亲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家,忙里忙外实在太难。父亲知道自己买卖做不来,但母亲劝得多了,他也想尝试一下。

上关的韭菜、水南的葱,历来都是道州蔬菜之王。春节贩韭菜是顽皮哥赶集的经典项目。有一年,父亲从瑶山回家过年,就跟顽皮哥去当了一回贩韭菜的学徒。知道父亲手生,母亲把顽皮哥请到家里来,一边喝酒,一边搞岗前培训。

玩皮哥开导我父亲:做小买卖不能太死板,想要赚钱,得学会耍秤。然后又说,明天到了集上,我们两个人分工,一人管扎,一人管称。扎韭菜的人要先练好手感,顾客要买一斤,你要能拿个八九不离十两:不能多,也不能太少。称韭菜的人发觉略徽少一点,要用小指头悄悄压住秤头,让秤杆高高抬起,嘴里说一声:"哦哟哟,多了一点点!"扎韭菜的人就在旁边附和:"多了一点点还不是算一斤了,新春佳节,那是他的财气和运气!"这样顾客就会高兴地付款而去。要是少太多,顾客有疑问,扎韭菜的人就立马再拿些韭菜添上去,嘴上还要热热闹闹说些好听的话:"哎呀呀,添点添点,添福添寿。"顾客一般也会满意而去,他不知道,即使添了点,也是刚好一斤而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赶到上关桥头,批发了两担韭菜,挑到梅花集上去卖。

途中每逢歇肩,玩皮哥就叫父亲练习。顽皮哥带教的心不可谓不诚,父亲一双会做木工的手也不能说太笨,但是这种耍滑头的事父亲就是做不来。到了集上,全乱了套。叫父亲耍秤,他耍不活,不是不敢耍,就是被别人识破;让父亲扎韭菜,他的手又重,总是扎得太多;忽悠人的话,父亲更说不出口。结果,两人累了一整天,卖了两担韭菜,还没有顽皮哥平常卖一担赚的多。

赶集回来,两人又在我家喝酒。一晚上,顽皮哥如同单口相声一般,都在戏说父亲如何笨手笨脚。完了,对我母亲说:"他不是跟我去学徒,他是去砸场啊!"全家人笑得要死。

母亲终于死了心,她对父亲说:"唉,做生意这碗饭不是你吃的。过完年,还是进瑶山,好好生生做你的木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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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父母随我进城之后,村里人都说他们到城里享清福了。其实二老并没闲着,母亲要带孙女,要做饭,父亲学会了摆地摊。不过父亲不争辨,只是说,你们要是到城里办事,就进屋吧,酒总有喝、饭总有吃。但是,开始几年,村里人来得少,顽皮哥也只来过一回,而且吃了顿饭就走了,也没留他住一晚,父亲感到很过意不去。其实父亲心里清楚,那时房子小,客人留下也住不下。所以嘴上说留,口气并不坚决。

后来我的新居落成,房子大了,回到村里见了顽皮哥,父亲说话底气也足了:"二回你进城,有地方给你住,有好酒给你喝!"

在那不久,父亲做了一次手术,顽皮哥听到消息专程来看他,我把一瓶珍藏多年的五星茅台拿出来款待。父亲不喝白酒,即使是茅台,在他看来也不如自家酿的红薯酒。那天因为要陪他的发小,才要了一小杯,还兑了凉开水。顽皮哥不一样,度数越高他越喜欢。

我刚把酒给他倒上,他一口干掉,咂一下嘴巴,然后叫一声:"好酒!" 。

父亲打趣他:"什么酒到你嘴里不是好酒?"

玩皮哥偏过头看着我父亲,一脸严肃地强调:"好酒就是好酒!"

然后又转过来朝着我们大家,用手指从嘴唇到脖子,再到肚脐,比划了一条长线,说:"一口喝下去,这个酒啊,它就从嘴巴一路暖到肚子!"

我们还来不及笑,他的手又从肚脐往上,一直比划到鼻孔,说:"那个香味呢,就从肚子一路往上冲,从鼻子里冲出来!"

一屋子人都笑喷了。

父亲晚年喝酒很节制,那杯兑了水的酒,每次只喝一小口。顽皮哥不客气,一口一杯,自酙自饮,很快喝掉大半瓶。父亲怕他喝醉,把酒瓶收起来,毕竟已经七十多的人了,不比当年。顽皮哥意犹未尽,但在城里作客,不能像在老家一样无拘无束,只好作罢。

次日早餐,我给他们俩下了鸡蛋面,顽皮哥提起筷子,顿了顿,对我说:"昨天晚上喝剩那瓶酒呢?不喝完,我回去会睡不着!"

父亲想劝阻,说昨晚喝了不少,早餐空肚子又喝,怕对身体不好吧。顽皮哥不依:"这么好的酒,醉死了值得!"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又热了点菜,让他把那小半瓶酒喝了个一干二净。看顽皮哥还是嗜酒如命,父亲很担心,提醒他:"七老八十了,又有高血压,以后省着点喝吧,小心这条老命哪天丢在酒杯里。"

"阎王打发八两命,走遍天下不满斤。你怕有什么用!"顽皮哥祭出他一生信奉的圭臬,满不在乎。

不幸的是,一语成谶。没过多久,顽皮哥又喝醉了,摔断了腿,引发脑溢血,一命呜呼。

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父亲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晚年的日子落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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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总以为,能成为好朋友,要么英雄所见略同,要么凡人臭味相投。但是,父亲除了喝酒这一条与顽皮哥相似,其他的就区别太大。村里那么多同龄人,为何独独顽皮哥成为父亲一辈子交往最密切的发小?

有一天,我回老家看望父亲,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聊到了已经去世的顽皮哥。

父亲开口就说,顽皮哥这个人很直。直,是村里土话。评价一个人公道、正派、直率、不贪不占,就说他直。所以,直是村里人最看重的品质。别看顽皮哥在外面做买卖耍点滑头,好像是个奸商;但在村里,他从来不捡人家鸡窝一只蛋,不拔别人地里一根葱,简直人畜无害。还有,他待父亲特别实诚,"家里只有半罐酒,都会拿出来两个人喝。"

父亲还说,顽皮哥聪明呀。你别看他没有一门像样的手艺,又是七口之家,典型的人多劳少,但日子过得不比别人差。他没有正经上过学,却是同辈中少有的文化人,红白喜事看日子、写贴子,买地卖房打条子、写契子,村里人都是找他。"不光看他会写字,还相信他不会坑人。"

聊着聊着,父亲突然说了一句:"我是吃他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我有点意外:八十岁的老父亲,怎么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吃奶的事?父亲说,奶奶生他的时候年纪比较大,身体不好又缺营养,几乎没有奶水,他"瘦得像只小猴子"。玩皮哥母亲很壮实,同年生下顽皮哥,看我父亲饿得可怜,常用奶水喂他。

原来这才是关键。父亲前面说的也有道理,但总感觉没有说服我。

藏在心里几十年的疑问,豁然开朗。人们常说血浓于水,母乳又何尝不是。一个母亲的奶水同时喂大的两个人,情同手足还有什么奇怪?

"吃水还不忘挖井人,何况吃的是奶。"父亲说。

远深亲情散文|父亲和他的发小|《追忆父亲的一生》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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