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有一句流行的话,道出了现代人集体无意识的心声: “我最擅长一蹶不振……”
我们的负能量,我们的丧,是内心的真实情绪,它存在着,但这份存在却从来没有被看见……于是,这份丧被压抑进了潜意识——
一旦有人表达,就立刻得到了时代的应和,这也是日本作家太宰治成为丧文化符号的原因。
黑塞说,一个荒唐放荡的人,最终会变为一个圣徒。越堕落,越向往纯洁。正负两个世界越来越分裂。分裂的人,就是不能正确认知正负两个世界的人。
正大光明的人和堕落的好色之徒,都隐藏着自己的另一面,并且不为人知,痛苦不堪。
而丧文化的流行,正是这种负能量和丧情绪的自我表达与自我治疗。
其实,能量和情绪都是中性的,只有真假而没有好坏之分,人类依据自己的价值选择,为它贴上了正负能量的标签。
正能量与负能量,都处在流变中,一个负能量,正走在变成正能量的路上;而一个正能量,也会变成负能量——
或许是在我们经验之外,突然冒出一只黑天鹅,如同近期的原油价格,“正”立刻变成了“负”。
所谓的黑暗世界,即是被人类的理性意识所拒绝的世界,是被压抑进入潜意识里的世界。
黑暗世界,或世界的黑暗,不是外在于人类自身的某种存在,它是人类意识的一部分,就存在于人类的潜意识里,只不过人类将它贴上了黑暗的标签。
正能量和光明世界,如同阳光和日神精神。但正能量是一种社会价值取向,也是一种概念定义,不同时期,正能量的定义不同。
在上世纪,工业烟囱滚滚曾经被认为是文明的标志,而现在则是“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了。
以胖为美,曾经是传被统社会崇尚的审美标准,也是富人富态的标志,而现在,则被看做是不够时尚、不够健康,代表着不懂得自我管理。
人类社会在不同时期,选择性地将有利于自己的价值标准,定义为正能量,从而制造了人为的真善美秩序,这样的二元对立,其实是以假丑恶的牺牲和敌对为代价。
但是,一切假丑恶的定义和标签化思维 都离存在之真有距离,因为它是抽象概念,不能完全等同于个体感受与经验。抽象概念不具有经验合法性,这是现代哲学和道家的一致观点。现代以来,个体感受性已经成为世俗社会的主流价值选择。
自然之道是循环的与可逆性的,它将构成对人为秩序、对意识和潜意识中的二元对立秩序的消解与颠覆。
从尼采悲剧诞生的角度看,正负±秩序走在可逆性的路上,黑暗力量会再循环成光明正能量——这是对二元区分的重新混同。
我们不是遭遇黑暗,而是馈赠——在酒神精神的象征交换中,归还给对立面。
酒神把对立面的必死性,变成主动归还的事物,归还自然。
从存在和一元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的完整,是最终极的福音景象。
悲剧诞生的意义在于——对立面的恐惧、甚至死亡的暴力,都可以被升华。表达死亡与悲哀,与赞颂生命与欢乐一样,也是一种审美,一种诗学。
审美化的视角,其意义在于,使人类借助艺术自视其身,看见自己,从被事物彻底占据自身的状态中抽离,暂时拥有了一种旁观者的清醒。
从道家冰冷又清醒的哲学眼光看过来——万物刍狗,才是自然的原始秩序。
但是作为人类,从人伦的角度,基于现实利益的正动,或许永远是对的。
作为人类社会和一个国家,倡导正能量,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维护主流价值观,是国家机器的本质。
面对威胁大多数人生命财产安危的丑恶,面对天灾人祸,人性会被激发出同情心和爱心、善心——这样的正能量,也是悲剧诞生的意义之一。
但是,即使面对杀人犯,尼采也主张仁慈的法律。
因为,人在世生存,都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上天生我,社会却杀我——杀人犯也是被文明社会所造就,在丛林社会,杀人犯也可能被定义为“替天行道”的草莽英雄。
一个关键的思考点是,被定义为负能量的那些非主流价值,其所代表的利益、关切和诉求,就真的不值得被看见吗?
当我们聚焦主流和建立在抽象概念上的整体利益,那些具体的、鲜血般的痛苦与不幸,那些真切的个体感受,就只能被压抑与否定吗?
对待负能量,我们通常的做法就只是压抑和否定。然而,否定个体负能量,将导致社会割裂——
我们把光明与黑暗对立起来,后者就成为负面的。这种二元对立思维,界限清晰,充满着对抗。
当代哲人耿占春说,把负能量压抑进入潜意识,就是意识领域里的暴力,它直接造成了痛苦的现代性生活体验。
我们的潜意识对自我主体性制造了一种切割,一种断裂……我们内心都有一条引起罪恶感的分界线。那些被否定的情绪,被压进了潜意识和无意识,而在我们的意识层面,我们通常会变得不知不觉——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吗?
荣格说, 你没有觉察到的事情,将会改变你的命运。
正如我们的人生选择,看似有很多理性的理由,其实不过是潜意识驱使着你,找出了一大堆理由。
而一个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也会制造出一个时代群体性的流行趋势。
或许,正确的做法是,首先承认负能量是一种真实存在,不要压抑,也不要用自欺的谎言遮蔽。
觉知潜意识,即觉知命运。更多觉知,意味着更多自由。
让负能量变成正能量,让毒药化为良药,那个密匙——就是超越二元对立思维的自我接纳与觉知,以及以同理心,看见他者的感受。
觉知自己的负能量,抱持他者的恶意。被抱持的恶意,不会继续。
被看见的自我欲望,不会成为恶。
个体感受被看见,就是社会的终极福音。
抱持自己的和他人的负能量,意味着一种善意的理解与共情,一种等待的心境,意味着仁慈的爱与宽容 。
一个人如果没有内在的压制,也就不会向外界投射阴暗。那将是超越二元对立思维的理解一切包容一切的世界,那将是不再分裂、对立面和解的一元世界,此岸等同彼岸的世界。
从个体感受上,正负两个世界融合不分裂 ,意味着生活不在别处,人生意义不再是在别处找寻。
如果理解了正负能量互为底色,就不会因为选择了光明正确,而鄙视了黑暗,就可能会对黑暗的苦难心生慈悲。耶稣为什么可以帮助妓女、流浪汉与杀人犯?因为他对黑暗慈悲。
海德格尔为什么说要泰然任之?
道家为什么说要无为?
有一种境界,我们可以试着问为什么,我们和这种境界的差距有多远——
不趋利,不避害,不攀缘,自在。
——这样的境界,是一元思维,是不选择。接受因果。
而趋吉避凶,是道家——也仅仅是避开凶险,而不会与凶险或黑暗搏斗、绞杀、铲除。
因为凶险或黑暗 有其存在的必然与合理的理由,它不是无缘无故的存在,它其实是基于光明,或被定义为光明的黑暗所伤害。
一元思维,就是不加选择地包容一切,就是爱一切,慈悲一切。
面对正负能量,泰然任之,不做选择。
因为当我们为了生,不得不选择恶的对立面;此时的选择,能够称之为善吗?
不过是我们把自己的生存本能标签化为善。此时被迫向恶人行凶的我们,会明白恶人都是被迫形成的。
善之刃与恶之刃,没有本质分别。
所以,至善是不加选择的善。至爱是无条件的爱。
智慧是允许对立面发生。无为。正动。而不是干预打压对立面。没有对立面,事物就没有动能。
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只有“正大光明”,这属于形式逻辑判断的病,这样的人没有身心知觉的维度,其本质是极端的二元对立思维,这正是社会矛盾与世界战争的根源。
心理学家武志红说,一个好的社会,如同好父母与好领导,都有容器功能。
什么叫容器功能?
你把事情做好了,认可你;你受挫了,支持你。
而且,你可以冒犯我,我不需要你因为服从而消融在我的地盘上,我愿意看到你的“脱颖而出”,我愿意看到你一飞冲天,逐渐脱离我的怀抱——
我愿提供支持给你,同时,我也接受你反对我。
一个好的容器,爱你的正能量,也爱你的丧——
真心倾听这个时代人们的丧情绪想要表达的内在话语。
负能量不应被舍弃,而应被使用,被呵护,被珍视、被倾听和了解。
绿!2020.5.5.
「图片致谢:夏葛耳、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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