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多数人的命运仿佛落叶,空中躲闪腾挪,最后踉跄归于尘土。不推敲人性显得无皮无脸,推敲人性让人绝望。十年前,大概我不会说这样的话,那时刚大学毕业,是个嫩鸟,人生是上升的,坚信人性里的善,从不怀疑人性中的恶。十年后,我不会这样了。
前几天,去浙江山里看一个朋友。生意失败的几年,一直住废弃的房子里,十几里没人,也没路,我去那天,要穿过半人高的冬草,还要走过一段错综复杂的山林。
废弃的房子被他翻修,看起来干净,有水井、有锅有灶、有热水器、电视机。
我和他一人喝了瓶黄酒,吃了一顿饭。我问他:卢先生有来过吗?他愣住看我,不说话。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此生不再期待。
我那朋友少年从军,转业后进了国企,98年下海做了企业。最巅峰的时候,一路做到全市十佳民企。
卢先生是他发小,做地产。两人本家,又是少年朋友,生意上升那几年,金钱往来,拆拆借借,也是寻常。前几年,卢先生找他借一千万,他把厂房、房产全部抵押借了,卢先生最后破产了,我那朋友连同家人就为卢先生殉葬了。
一年内,经历了人生暗黑时刻。企业倒闭、银行催贷、孩子辍学、妻子离婚、父母去世。一夜间,头发全白,属于他的镀金时代一呼一吸之间就结束了。
后来,卢先生消失五年,比只活了100回的西门庆消失得还快。
做生意就像打牌,有的人输了,愿赌服输,有的人输了,要借更多筹码,一把就想把输的钱全赢回来。而借钱给他的人通常没有救火,反把自己命搭进去了。
下午阳光很好,我那朋友不小心睡着了。辉煌的那些年,他追求过男人喜欢追求的一切,金钱,女人,权利。如今他双眼微闭,阳光照在脸上,看上去苍老。眼睛一闭一睁,时代的一切酒色财气都和他无关了。
或许当初他多留一点心眼,人生大概便不会如此萧条。绊倒大象的也许从不是敌人,往往却是大象最信任的那块石头。
过去,我认为世界是公平的,是一对一的过程。你给对方一个苹果,对方也会给你一个苹果;你给对方一匹马,对方也会给你一匹马;你给对方爱情,对方也会给你爱情;显然,看着朋友的遭遇,是我天真了。
金钱和福祸来临时,人的底色就出来了。大多人,当福祸来临,就会把底线自主降低。以前看不起的行业,因为钱财也会铤而走险,之前看不起的人,为了利益也会情同兄弟。
《金瓶梅》里花子虚和西门庆相交颇深,最后和西门庆相交颇深的,却是人民艺术家李瓶儿,六十锭元宝、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八十斤胡椒像行为艺术一般,统统搬到西门庆府上。
02
刚毕业那几年,我去浙江做调研。
向碎兰从未想过心地宅厚的她,会成为拆借危机中受难的一员。她少年贫苦,幼年跟同乡大人到瑞安集市卖毛线,80年代末,赶上创业机会,就创办了棉纺厂。最辉煌时,工厂将近百人,年产值两千万。
用了十六年,这家企业在她运营下,一切平稳,度过了一个个暗黑时刻。2011年,她还陪同同事去萧山考察一周,准备订购更多机器,安装新设备,投入运营之后,预计年产值可以达到四五个亿。
这是她美好的预期,而这预期一个星期后,就破灭了。坐在我对面的她满脸愁苦,心里全是委屈。因为一场巨大的拆借危机席卷了整个江南,皮革厂、连锁咖啡店、电子公司、制造商、电器公司都没有幸免。
向碎兰从未想过这一切会与她有关,她从未借过高利贷,欠银行的贷款也准时还完。可当她为温州宝康不锈钢厂老板吴保忠担保800万以后,灾难就变得不可避免。吴保忠后来跑路,向碎兰就成了众矢之的。
当她回到温州,迎接她的不是家人的怀抱,而是一家家银行毫无耐心的催款。她需要独自面对人生信念的颠覆,就连创办十六年的企业也有可能破产,等待她的也许是用尽一生都难以偿还的债务。
她坐在我面前,不停说创办企业的苦,“这么多年,没睡过一次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安稳的饭”。
她对人性失望到底了,而我坐在对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2011年,是我失眠最多的一年。每个人都是惊弓之鸟,富贵的人拼了命躲避天降屠刀,中产躲避暗箭难防,穷人躲避天灾人祸。每个人都像树叶难以躲避秋风,飞鸟难以躲避惊雷。镀金时代,一呼一吸都渡了一层金,金子下面的材质,却不得而知了,一切都是隐藏的。
03
2019年,我有几次不开心。
一次是315晚会上,打假的企业被点名之后,纷纷甩锅,甩锅的说明过于煽情,让本来就怀疑人性的我,连兽性都不再相信了。
还有一次不开心,是觉得这一代年轻企业家都太“猛”了,猛得有点让人后背发凉。
拼多多三年内完成上市收割,瑞幸咖啡要在一年之内攻陷对手。2019,罗永浩的单口,似乎没人耐心听了,每次看他演出,都特么想劝这200斤的胖子开心一点。
这一代年轻企业家拼命向我讲述的生活,不过是他们各自眼中的高潮。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刺破了爸爸的避孕套,让爸爸获得生平第一次高潮,也意外收获了一枚弟弟。
OFO戴威刺破了资本的避孕套,却没有马小军幸运,他没有等来金主“爸爸们”的高潮,也没有等来弟弟,只等来了破产。去年11月,搬离中关村那天。网上关于他失败的分析报告,可绕地球三圈。
最后,绕了地球三圈是那些风中排队少年,他们十分忧伤,因为他们发现,比他们优秀的同龄人,连他们的押金都特么不还。
上升时代,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幸运者,是淘金时代被留下来的那一小撮人。莎士比亚说,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财经作家吴晓波回答,好的,然后洗吧洗吧,就拿去卖钱了。
这一代年轻企业家迷恋商业逻辑,却从不迷恋技艺。都以为自己是苍老师,可以躺着赚钱的那种,镜头之下,他们的底线就像李瓶儿的乳房。
疲于奔命的大官人,也有忙里偷闲的时候:瓶儿,怎么越来越低了。
2018全国法院公布1277万老赖名单,可绕地球三圈。而贾跃亭,那个快被大家遗忘的男青年,距离100岁还差54年。
一切像是链条反应,任何一个链条的溃烂,都会成全一些人,压垮一些人。我们更多人的命运,就像落叶,跟随时代的疾风,在空中躲闪腾挪,最后踉跄归于尘土。过去,我常说不要推敲人性,因为推敲人性比身体推拿可怕。现在,推敲人性更像是一次自保,只有推敲人性的人,才能躲过时代。人性的恶看多了,想必就会小心一些,人生也就顺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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