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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沙娜 | 走向敦煌

敦煌唐代绢画残片(吉美博物馆藏)

自从当年在巴黎塞纳河边的书摊和吉美博物馆初识敦煌,引发艺术情感的轩然大波,敦煌就成了爸爸心中的圣殿,去敦煌也成了他渴望的朝圣之旅,令他朝思暮想,无法释怀。

1942年冬天,爸爸离开重庆到兰州去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1943年2月,他终于带着他组织的第一批研究所工作人员动身去了敦煌。那里黄沙漫天,生活苦不堪言,工作更是困难得常人难以想象,但是亲眼看见了那么多神秘绚丽的壁画、彩塑,亲身感受到了一千多年古代艺术的神奇魅力,爸爸完全陶醉了。

1943年晚秋,我们的家从重庆搬到了敦煌。那年我12岁。

去敦煌的旅途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一路上,我们全家坐的是那种带篷的卡车,箱子放在下面, 箱子上铺着褥子,人从早到晚就坐在上面,嘉陵刚两岁,妈妈抱着他坐在驾驶室里。重庆、 成都、绵阳、广元、天水,我们在路上整整走了一个月。

40年代的莫高窟外景

快到莫高窟的时候,站在路口迎接的爸爸兴奋地高声招呼: “到了,到了,看啊,看见了没有?那就是千佛洞!那是九层楼!还有风铃!” 他极力想引发妈妈的激情,妈妈却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紧紧抱着嘉陵,护着不让他着凉。

这是平生第一次来到莫高窟,可惜不记得那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是1943年的十一月几日了。只记得已经是冬天,千佛洞前大泉河里的水已经完全冻结,变成了一条宽宽的、白白的冰河。

大泉河的冬天

千佛洞的天好蓝呀!

第二天一早,晴空万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首先是千佛洞上空明澈无比的蓝天。爸爸问妈妈:“你见过这么蓝的天吗?”蓝天之下,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千佛洞是莫高窟的俗称,当地老百姓的叫法,当年很少有人知道莫高窟,人们都把沙漠里那千年的石窟群称为千佛洞。

爸爸兴致勃勃地带我们看千佛洞,那就是他抛弃一切非去不可的地方。冰冻的大泉河西岸,凿在长长一面石壁上,蜂房般密密麻麻的石窟群规模浩大,蔚为壮观,却因风沙侵蚀、年久失修而显得破败不堪,像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然而走近石窟,又可看见一个个没门的洞口里透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方知那灰头土脸的外表下隐藏着神秘的美丽。

一路都是银白色的参天杨,时值冬季,树叶落光了,枝干直指蓝天,更显得挺拔俊逸。四周安静极了,随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爸爸说那是九层楼的风铃。他带我们进入洞窟,在洞口射进的阳光照耀下,里面有那么多从未见过的壁画、彩塑,铺天盖地,色彩绚丽,我不明白这是些什么,只觉得好看,新鲜,神奇。在明明暗暗的一个个洞窟走进走出,就像游走在变幻莫测的梦境里。

莫高窟雪景

爸爸带着妈妈看窟里的佛像,它们都是很好看的彩塑。爸爸就讲故事吸引妈妈,告诉她这里为什么都是彩塑而不是石雕,给她介绍各个朝代不同时期的彩塑风格‧‧‧‧‧‧妈妈跟着爸爸在石窟里走啊,走啊,她毕竟是学艺术的,一旦置身这浩瀚的古代艺术海洋,面对那么多生动美妙的彩塑、壁画,怎能不动心?过去她只见过西方的单色雕塑,对这种集雕塑、绘画、装饰艺术于一体的彩塑闻所未闻,一无所知,所以一路看下来她也兴奋得很,旅途上的疲惫和不快就忘得差不多了。

在千佛洞我们没有像老师说的那样住窑洞,敦煌的自然条件不同于陕北高原,本来就没有窑洞。在中寺我们只有一间住房,房间很小,睡的是土炕,旁边还有个小炉子,可以烧些开水, 火温则通向土炕。爸爸妈妈带着嘉陵睡在里面,我一个人在外面,搭了一个行军床。房子虽小,但妈妈爱清洁,很会收拾,什么都很有序,把里里外外拾掇得干干净净,还挂了一块咖啡色的布帘作分隔内外的隔断,帘子下部绣着黄色毛线的边饰。妈妈追求的就是舒适的环境, 再简陋也是整整齐齐的,很温馨。洗脸没有脸盆架子,爸爸就充分利用空间,发明了一个卡在墙角的三角板架,把洗脸盆放在三角板架上,上方的小三角板架上放着镜子。爸爸很热爱生活,很会动手处理这些问题,那个自制的三脚板架非常实用,我们家用了它好多年。2004 年研究院重建了常书鸿故居,这些家用物品如实地保留着。

常书鸿与同事们在研究壁画

有了聚集起来的第一批人马,爸爸身先士卒将研究所的工作一步步启动,像艰难地滚雪球似的,很快又有后来者被吸引而来。凡是愿意到敦煌艺术研究所工作的,爸爸都欢迎,很快, 他在国立艺专时期的学生董希文、张琳英夫妇,周绍淼、乌密风夫妇,还有李浴、潘繁兹等人,都从大后方陆陆续续来到了千佛洞。

爸爸除了解决研究所的生活问题之外,特别下力气的就是种树。我们刚到的时候,整个千佛洞唯独窟前有长形的一片杨树,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爸爸明白,保护石窟、防沙治沙最重要的措施就是种树,所以他从冬天就开始筹备春天种树的事了。他在千佛洞生活了几十年, 每年都要种树,绿色从最初那唯一的一片逐渐向北面延伸,越来越多,今天已经到处郁郁葱葱,比之当年有天壤之别,爸爸真是功不可没!

在河西中学读书时,学校放假我必回千佛洞,尤其是暑假,那时的天气是一年里最好的,我可以蹬着“蜈蚣梯”,跟着大人爬进蜂房般的洞窟临摹壁画。我喜欢进洞画画,特别主动,不用大人催。妈妈说:“你别上洞子,放假了,好好地在家里。”我说:“不,不!”我看见谁上洞就跟着,看他们怎么画,我就跟着学。

后来有几个洞子我是跟着乌密风、周绍淼去的,在第159窟,中唐的文殊、普贤两个菩萨特别完整,他们两口子一人画一个,我也跟在后面画,大家都说我这个小孩画得也很不错,听到夸奖我就画得更来劲了。画的过程中,我获得了有关壁画内容的不少知识,对临摹方法也有了不少体会。爸爸还安排董希文辅导我学习西方美术史,苏莹辉辅导中国美术史。

常书鸿绘《莫高窟庙会》(1952年)

晚上,大家清闲下来,又没有娱乐的地方,爸爸就组织画速写,就在中寺前后院之间的正厅, 两头连起挂两盏煤油灯,请当地的老乡做模特儿,大家围在那里画,气氛非常好。在爸爸的画集里,有的速写记录的就是集体画速写的场面,上面还有我的影子。另外,磨颜料也是业余时间的主要活动。当时临摹都用马利牌的广告色,这些颜料都得从遥远的重庆等大城市买, 非常困难。爸爸他们做试验利用当地的土红泥可以和红颜料,黄泥做黄颜料,就发动大家动手研磨泥巴,自己做颜料。傍晚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院里、屋里人们各拿一个粗碗,一边聊天一边研磨颜料。条件太简陋了,但是大家自力更生,克服困难,都很愉快,爸爸在他的回忆录《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中形容当年的气氛是“乐在苦中”,真是准确极了。

文章来源:敦煌书坊,摘编自《人文甘肃》(五),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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