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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运的洪流中,我们发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我有很多次坐火车的经历。每一次都非常有趣,假如将它们都写出来,简直可以写成一部好看的旅行小说。我们上大学的那会儿,可以买到学生团体票。每年寒假,当别人还在为买不到票发愁的时候,我们在宿舍里悠哉游哉地看电影玩游戏。看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春运新闻,诸如“深夜排队买票的人们搭起了帐篷”之类,我们会心一笑,——那个时候,我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但幸福也仅仅停留在我们有资格投身到春运这场生与死,血与泪的战场之中,当背着行李踏上归途的那一刻,噩梦才真正开始。

无论如何,我们回家的心情总是愉悦的。

许多年以后,年轻的人们可能已经无法体会到当年的春运途中之酸楚。尽管他们也能想象坐公交,或者坐地铁会很挤,但跟我们当年经历过的事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最惨烈的故事,是从桂林到乌鲁木齐的七天七夜,某个妇女带着孩子上车,下车的时候,孩子死了。

我的经历没这么惨痛,不然,我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讲一些故事。我所经历的可能是大家都曾经历过的普通小事,——即便如此,也足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春运”这个词存在了很多年,几乎可以和“噩梦”这个词划上等号。我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们的辞典上对这个词是怎么解释的。反正一定不会是一个令人感到愉悦的词汇。假如你觉得你手里握着火车票,就可以自信满满,洋洋得意地登上火车,那就是太高估自己,或者太低估人口大国的“实力”了。首先,你得有本事进入候车厅。通常情况下,火车站广场上会提前围起来像羊圈一样的围栏,横七竖八,弯弯绕绕,如同迷宫一般。你可以看到安检入口就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视力再好一点的话,你甚至能看到检票口那个娘们牙缝里残留的韭菜,但无论如何,你就是无法越雷池一步,队伍的行进速度决定了你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原地踏步。

在春运洪流之中,我们发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当我站在茫茫人群之中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才平生第一次认识到,哦,这就是春运。

百无聊赖之际,我就在广场上转悠,反正我又不能施展轻功,踩着别人的脑袋突出重围。结果我要乘坐的那列火车居然没有进站,火车站也没有说明原因(大概是像公交车一样,因为人满到连车门都打不开,司机干脆到站了也不停,直奔下一站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改签到第二天。当天晚上我遇上一个带小孩子讨饭的妇女,我给了五块。第二天早上我居然又看见她,人家在洗水池边刷牙洗脸,准备新一天的工作。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太有趣了,与我之前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火车终于还是停靠站内了,这一次我没有袖手旁观,而是跟着人群猛烈地往前挤,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挤不动——我当年还很年轻,一股牛劲儿还在,但仍然感到一种无力感。

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的肉搏战之后,我终于将身体挪到了站台边上。心想这回绝对不能再循规蹈矩,瞄准一个坏了的窗户,先将行李硬塞进去,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矫健身姿来一个鱼跃,各位在电视里见过杂耍团表演狮子穿越火环的场景吧,我的身形就跟那只倒霉的狮子差不了多少。上帝保佑,终于上了火车,问题解决了。我从火车上的桌子下去的时候,很费劲,因为下面根本没有站人的地方,就是说,火车上连一双鞋的面积都没有。但是终究是下去了,挤在人群里面,动弹不得——人群水泄不通地挤着你,以至于你双脚离地,人也倒不下去。

偶尔,也有浪漫的一瞬。

在出发之前,我在宿舍里洗了个澡,还穿了一身自认为最拉风的衣服。当我漂浮于火车车厢的空中时,我看到了玻璃车窗上的自己,那模样真是狼狈极了。火车上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空间被人所占据,包括厕所,行李架,座位底下。——将近二十个小时,我只喝了半瓶水。因为知道没有办法上厕所。我现在也无法想象当初那种局面。当我从汉口站下车的时候,见到太阳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仍然漂浮于半空中,险些一下子瘫倒在地。

当年经历春运的那些事儿,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唏嘘不已。用王朔的话来说明就是:“想开点,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所有那些曾经在硬座下面睡过觉的人,在行李架上躺过的人,在硬座中间的分隔板上练过武的人,恐怕此生不愿意再体验一次。

在春运的故事中,还包括票贩子、小偷,以及行行色色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一些还是本国的专利。——老百姓忙活了一年,在最后几天里,还要遭受一场身心的撞击。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春运时节坐火车的时候能有一个座位。那些花好几百块钱坐卧铺的人,简直就是钱多了烧的。或者干脆就是脑残。再后来,我觉得坐硬座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太累,太吵。坐过头等舱之后就会觉得经济舱有点挤,——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过年回家是中国人永远绕不过去的情结,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清晰地并且确切地诠释什么叫作乡愁,——莫言曾说,他的文学养分来自于童年。其实,人类所有的养成都来自童年。我相信所有成人不过是复述童年的故事而已。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现在推演出他的童年,从而进一步推演出他的未来。

最深沉的幸福,就是隐隐的乡愁。

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小时候的年味浓”,由此可知,过年属于童年,我们对过年的期待完全来自于某种回归童年的渴望。成年人未必喜欢过年,但每个成人心里都有一个童年的梦境——只有进入那个世界,才会觉得舒服,而进入那个世界唯一的途径,就是过年的时候回到故乡。

在西安定居之后,我有过许多过年不能回家的体验。最初的时候看到举国欢庆团圆,我就默默流眼泪——后来就学会封闭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看书看电影或者写字,外面哪儿也不想去,去哪儿都觉得没意思。是的,与自己记忆中的故乡相比,全世界只有那个村庄是温暖的,我站在一千公里之外都能闻得到那种熟悉的鞭炮硝烟味道,令人陶醉,且深感安宁。

我比所有人都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

无论你在外面的世界混成什么样子,只要回到故乡那个小村庄,你就成为了一个孩子。这是一个事实,你的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村子里面的人认为你是什么人,你才是什么人,你绝对不是现在你认为的那个人。你愿意听到村口的老人说:这个孩子长大了。你更愿意听到他们说:这个孩子有出息。——是的,你愿意是一个孩子。

故乡的冬夜,总是那么迷人。

孩子,多么幸福的一个词语。只有过年的时候你才是一个孩子。只有你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你才会哭泣。——纸醉金迷的时刻,你或者记不起来故乡;但是你痛苦失意的时候,你一定想到过回家。

所以,无论回家的路有多么的惨烈与酸楚,都抵挡不了我们回家的决心。或者说,我们有限的人生若要有意义,总要经历一些刻骨铭心的惨烈。此时此刻,我想说的是,能够回家团聚的人无疑是幸福的。愿每一个人都能顺利回家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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