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远
我坐在山顶的一块石上，傍晚的秋风得劲儿了，不停拍打我的脸。我避左脸，它拍右脸，我避右脸，它打左脸，坏透了。幸好，远处，更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拔地而起的高楼后，夕阳正挂在那呢，我便原谅了秋风。这座在平地上矗立的小山，与广袤的平原自然是格格不入的，可它此刻成了我得以俯瞰大地的制高点，也是最佳望日点。我等着高楼后的夕阳，一点点坠下去。
山多石块，个头都极大，所谓爬山，更像攀石。这山，我胡诌了一个名，就叫“怪石山”好了。山中除了大石头，仅有三五棵树，树底下覆一层落叶。这些树，长得奇，甚至渗人。树身着黑色，但像涂料不够用，草草了事，东一块满一点，西一块偷工减料，被秋风掀掉了皮，没半点规整。主干上，如手指粗细的枝柯盘根错节，张牙舞爪，有些枝柯上还布满了小刺，密密麻麻的，衣服不小心蹭了，它不刺些小洞，或制造个“坏衣事故”是决不罢休的，被秋惯坏了的树，叶子还不是都叫秋风刮干净了？
没治，我对它们不得不敬而远之，小心为上。
女运动员跳过石头山
使我惊喜的是，竟然在此地发现了一棵枣树。在北方，枣树不稀奇，但这怪山的枣，却令我深感珍稀。枣树也没逃过秋的搜刮，可光溜溜的树上，还是能发现枣儿的。有赤色的、被折磨脱水的、一半腐烂一半被鸟吃走的，还有两个挨在一处相依为命的……看了这些枣儿，我想起了“歪瓜裂枣”这词，在形容“丑”上，还真不为过。但在此地，就是这些裂枣使我觉得亲切了。枣树不同于这座山里我叫不出名字的其他树，它是我见过并熟知的，这点使我觉得它成了我的伴。还有那树上的裂枣，一粒粒小小的，同我的脸一样被秋风拍来拍去的，可比我能扛，没有枣害怕，也没有枣退缩，看似各个摇摇欲坠，竟都是牢牢抓住了自己命脉的，这股精神气鼓舞了我。有了它们在精神上为我保驾护航，我心安了，索性坐稳了，任秋风奈我何。
此时，夕阳开始了下坠。
我的视线没离开过夕阳，就在前一刻，夕阳的光仍刺得我眼睛睁不开，可才一眨眼，它的光就淡下去了，成了个咸蛋黄。再一眨眼，光泽更淡了，成了街市上卖的鲜柿饼，那种不起霜的。我不知远方的高楼有几层，我估计，夕阳已坠了两层楼。天色由橙黄转为了灰褐色，尤其离我不远的枣树，我已经看不见那些裂枣了。紧接着，夕阳下坠的速度开始加快了，我屏住呼吸，不敢眨眼，将夕阳盯住。它一点点坠下去，坠下去，鲜柿饼这会儿已经被切掉一块了，才送到嘴边，又被切了一块，许是吃柿饼的人不止一个哩。我身后的黑暗随着“柿饼”的缩小正在不由分说地向我靠近，企图吓一吓我。秋风吹出了冬风的韵律，“呼呼呼，呼呼呼”，将我的脸吹疼了。我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
霎时，天地变色，夕阳将最后的一点黄埋进夜幕时，我从心底里生发了遗憾，美好的事物果然都是短暂的。就在夕阳完全隐没的几秒钟里，一群鸟儿，乘势扑腾到了天上，它们飞得多畅快啊，在临走的夕阳前留了剪影。真是壮哉！我羡慕那些鸟儿，能离夕阳那样近，它们才拥有最佳的观日点呢！
我长吁一口气，耳边仍是秋风的“咋呼”，等我清醒过来准备下山时，我几乎要哭了，天竟然比我预想中的更黑，来时的路，都隐没在黑暗中了，此刻，这座荒山只我一人，与我作伴的枣树也开始张牙舞爪了。真是攀山容易，下山难啊！
一步一个脚印，在下山时，是我遵循的不二法则。因为稍不留神，我就可能踩滑，滚落下去，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说上山我只用了十分钟不到，下山则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我额上冒了几粒下山出的冷汗，好在，当双脚踏在平地时，秋风的势力顷刻弱了。公路不远处的村庄，亮起了星星点点，我觉出了烟火味，那是家的味道，由心底生出了一股子的温暖，将美好短暂的遗憾及下山的恐惧都化解了。
公路两旁栽了好些白杨树，路灯少得可怜，夜景随之也少了。下班的人骑着电动车朝村子的方向去。这就一条路，笔直笔直的，走到前头，能遇见一个村子。村里的路灯倒是多，村子亮堂堂的，一群人聚在村广场，那儿正放露天电影呢！
来看的人不少，但以老人小孩居多。电影放的是抗战片，人们搬了自家的木椅坐，一边吃烟，一边看电影，脸上没有不悦的。也有带了小孩来的，调皮捣蛋的，小屁股老坐不住，跑到村道上，你追我赶，咿咿呀呀叫唤，他爷或她奶生气地在后头又追又骂，就是追不上。还有些村人，拿着大碗吃面，呼哧呼哧，畅快得很。有农家将锅架在屋外烧煮，我走近瞧，煮的竟是竹块，不知作何用。
我又觉得怪了，村子上头的天，竟不是黑色，而是带点蓝的。山上的天比这更黑是何故呢？许是山那方的天知道，此山不可久留，催人往家赶呢！山那没有家。这使我又爱起夕阳来了，它跟山约好了似的，只它出现，就知道要天黑了，催人回家歇着呢！夕阳无限好啊！它让人知道家的方向，让人懂得回家。
我望向远处，寻那座怪山，黑暗将它吞得连轮廓都不剩了。我并不难过，我知道，明日，它又会以巍峨的姿态出现在这片平地上，让人瞻仰它。还有确信无疑的一点，只要天气晴好，如我一般爬上山顶的人，在夕阳下坠的时候，就会想家了。
夕阳西下，何处的山不是家的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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