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乐队的夏天》第二季即将到来,所以最近又重看了第一季,好几遍。
最后一场音乐派对,朴树在台上唱歌,整个人发着温暖坚定的光芒,给人一种我熟悉的阳光般明媚的少年朴树又回来了的错觉。
为什么是错觉呢,因为没过多久,他就一脸困倦诚恳地说到点儿了我要回家睡觉了,全场哄堂大笑,然后他就走了。
这种话,也只有朴树能理所当然的说出来才不令人感觉冒犯。不仅如此,还会生出理解之情和保护欲。
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其实是回忆起两年前某一天,因为一段对话引发出的关于朴树的记忆。
~~~~我是2018年十月和现在之间的岁月分割线~~~~
那天碎宝对我说,我给你植入了一个广告,你看看这样发好不好? 我一边做饭一边抓着手机看完了,内容是他对朴树的观感和质疑, 来自一个不能算纪录片的真人秀,叫做《奇遇人生》,然后和朴树的粉丝在公众号后台打起来了,送上门的挑衅他当然反唇相讥全力发泄,吵了一轮后他说我再也不回复了,我又不是客服。
我对朴树了解不多,我不喜欢《后会无期》也不喜欢《平凡之路》,我不反对中年人自省,我反对他们自省的时候捎上我,反对他们把自己的理想幻灭、挫败和妥协解释为向现实低头。用摇滚圈的话说,一点不real。
我当然也回答不出到底该如何直面人生,是许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平凡,还是挣扎了许多年后终于承认了平凡?这种直面人生是一种勇气还是失去了勇气?
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一定不适用所有人。
为了碎宝的质疑我看了那一期《奇遇人生》,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朴树。看完之后,我想说作为一个活在洪尚秀电影中的人,我理解朴树的拧巴。
我真的不想来。这个词贯穿了节目始终,参加节目对他来说是必须去做的一件事,纯粹是金钱使然而不是个人意愿。 很多参加真人秀节目的艺人心里都这么想,只是朴树说了出来,而且反复说,我不想来但是我没钱了不得不来。
节目呈现了一个紧张、神经质、敏感、细腻、焦虑的朴树。 因为内心不情愿,对阿雅安排的古董车惊喜直接说不感兴趣,说完又为自己无法回赠阿雅的贴心而感到抱歉,他尝试解释几句又意识到这是徒劳,就干脆算了。
他努力表现得有兴趣、有礼节、克制友善,他对沟通障碍的担忧其实是一种预警,他说起童年, 说自己出生在一个不鼓励表达的家庭,他很说很多时候我的行为是在取悦别人,我不想这样做,我应该做我自己。
朴树对眼前的哈瓦那完全不感兴趣, 他不理解这个地方,也不理解来参加节目的自己,他选择妥协和就范,只要挨过这几天就能回家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他不想被标签化,不惜为此给自己贴上新的标签。
他礼貌的回应本地人对古巴的经济和政治的看法,他见了一个年轻音乐人, 拿出播放器给青年戴上耳机,期待希望从这个哈瓦那音乐人身上找到一点共鸣,青年说我看了很多资料,你很棒啊你的音乐很棒鼓点很棒啊。
这显然不是朴树期望的回答。
朴树的分裂在于他一边忍受,还有另一重视角在同时审视和解构这个忍受的自我,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会做的事情。我很少见到这么拧巴的人,好像眼前有一个表世界和里世界,而他永远搞不清楚自己身置何地。他不想取悦别人,也不想被取悦。
朴树是群众常说的充满负能量的人, 主观、焦虑、神经质、不假思索否定一切。
但是这一刻因为内心的不安躁动,艺人朴树出走,闪现出来的人格是烦躁的中年音乐人朴树,他说我后悔了我就不应该来。 然后他一直在这两种状态中游走,我不想来我真不爱做这样的事情,几乎同时又懊悔任性的自己,陷入了另一重焦虑。
他在路边叹气:我不明白这个地方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朝气。
如果有人问这这些年轻人如何看待这个路边的异乡人?
可能答案也差不多。
长枪短炮带来的不是被重视的存在感,而是一个落魄歌手和一个莫名其妙节目的双重嘲讽。如果问他被此刻被簇拥着在街头的感受,他也许会说他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烤,或被关在铁笼里任人围观,一丝不挂。
为了钱来参加节目,他无法同情自己。
他更同情那条被钓上来在水泥台上挣扎跳动奄奄一息的鱼。
节目想呈现一个真实的朴树,他们做到了。朴树以一种极度不放松的姿态,呈现了真实的焦虑和不耐。
这种真实令观众不满,他们想看到感恩的朴树谦卑的朴树,成熟豁达美好善良的朴树,走出阴霾的朴树。节目播出后的评论里有很多对朴树情绪和态度的指责,这大约是因为观众对嘉宾如何出场如何作答如何结束都有一个可以套用的模板。群众讨厌在这模板里失控挑衅规则的人, 每一个嘉宾都应该积极向上如沐春风,每一句话都是人生感悟,节目必须带来正面的意义和好的影响。 你想看生物的多样性但不想看偶像坍塌,你不敢面对的人性弱点他是公众人物必须克服。
如果你要这些,新闻联播不是都有吗?
为什么一定要积极向上呢?不能颓丧不能失败吗? 不能悲观不能抱怨吗?他们说他可以回家抱怨啊,既然来了不能配合一点吗?可是,这不是朴树的问题。
朴树的社交障碍和时刻紧绷着的神经让人无所适从,比如他说糟透了,他说我觉得交流的特别好,音乐的国度不需要语言一点障碍也没有,比如第二天就变成了我和这哥们儿有什么好聊的。
同样的话我也听新裤子主唱彭磊说过,那些惺惺相惜热泪盈眶的醺醺然时刻过去之后,内心涌起的感受只有失态。 就跟有些人喝醉酒就满世界表达爱一样,酒醒后他们懊悔的不是情感的失控而是情感的过度表达,因为知道自己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多爱。
朴树对摩托车党这种形式上的青春期叛逆不感兴趣,也不打算了解这群人,但是坐上摩托车后就变成了他这段旅程最好玩的一天。
这倒是容易解释,坐在摩托车后面的朴树,眼前只有不断倒退的无尽风景和天空,无需跟任何人交谈。
那一刻的自由和放松确实称得上美好。
女翻译说,我老公是你粉丝,我们差不多年纪。
朴树说那你还要这么折磨我吗?
女翻译说我觉得你特别幽默。
朴树说我这人特别无趣。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说你懂我,这怎么可能呢。
通常这种节目的套路是经历三天两夜的精神洗礼,嘉宾的人生境界被提高到了云端,开始大谈返璞归真。不要迷信能从电视节目中里得到真理,也不要相信一个演员在节目的最后说,通过这几天我爱上了这个地方 爱上这些人,我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我的视野更广阔我的心态更成熟了。
你有没有看过何炅和黄磊做饭的节目,那是标准的短期灵修班散伙饭模板。
阿雅问他你后悔过吗? 他说没什么可后悔的。他说的是人生无法假设也不能重来,后不后悔有什么意义。
这一个小时浓缩出来的被镜头切割剖析过的朴树当然不是朴树的全部,但这不妨碍我去通过这些画面去解构镜头之外的朴树。
我大概明白他太太提出分手的原因,不只因为朴树把人生最好的部分包括爱都给了音乐,留给她的只有情绪阴影和无视。更糟的是在群众眼里,她是那个热衷整容炒作的心机追星女。
朴树的痛苦来自出众的音乐审美,而他的创作无法实现他在音乐上的野心和期望,从前井喷式的的表达欲被消解了,也许是枯竭了,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天才。
从前非常喜欢一个旅游节目,叫做《A idiot aboard》,一个对什么都满腹牢骚哪也不想去的胖子,必须根据接到的指令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住糟糕的旅馆,执行愚蠢的任务,吃无法下咽的食物。
制片人是他的好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不断的折磨卡尔,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笑到打滚。
卡尔对一切美好都心存怀疑。
有一集他来到死海,远看湛蓝的海水和漂浮在水面的游客,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感觉美好……但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的海水不流动,他其实是泡在别人的口水中。在美丽的泰姬陵前,他听着古老的爱情故事陷入同样的怀疑,他问导游泰王有多少个老婆?三个还是四个?
他去了几乎全世界人民旅游必去的地方,他面对“人类奇迹”发自内心地认为,“挺好的,就这样吧” 他更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卡尔说,“我没有朋友,我也不想社交“ ,镜头调转,另一端是嘉年华的狂欢人群。
Karl觉得人们不应该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他自己不想要孩子,人们总跟他说现在不生孩子以后会后悔,他更担心生了孩子后悔就太晚了。
朴树的答案也差不多,他觉得人生只有苦,没什么好,不值得一来。朴树身上有很令人着迷的地方, 他不被旅游风土目录来影响他对世界的认知,看到什么就表达什么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只是这种开怀或沮丧或轻率的表达,真实程度有多少?他对自己足够诚实吗?
他感叹:这么好的食物,这么好的生活, 为什么还要革命?
他多半也是在问自己。
阿雅的沉淀也许是出于信仰也可能不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是用来唱大红豆的,需要先得到能要到的才去追求理想。
朴树的挣扎恰恰也是出于信仰,这么多年年过去朴树保持一贯的平和,他不励志不愤怒,有抱怨但是不极端,像所有好教养的孩子尽力在找摇摆天平中间的那个平衡支点。
在朴树身上的所有对话都是徒劳,像所有内循环的人,他提问和回答的对象都是自己。
他知道完成对自己内心平衡的逆袭这种话,比酒后表达的爱还要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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