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过《明日之子》第二季，所以对于“田燚”这个名字，几乎全然陌生，直到他加入索尼音乐，推出EP《我可以做你的水吗》，发布完整专辑《你渴吗》，我才开始认真聆听他的作品。
这样也好——许多和我一样，只想单纯在作品里发现华语乐坛值得留意的新面孔的人们，可以毫无预设地进入田燚的音乐世界。名字里有四个火的98年男孩，从《我可以做你的水吗》到《你渴吗》，这种反差感很有趣，落实到音乐里，这个男孩传递出来的也是一种润物细无声，值得沉浸其中去聆听的魅力。
EP率先公布的四首歌，田燚都参与了词曲创作，在和不同制作人合作过程中，作为创作人与演唱者的他，呈现出气质统一，但细节各有不同的作品。
《你好》，不是少年单纯对这个世界表达问候，而是“等生命的下一段到来后，平静地说你好”，日本音乐人内田智之的编曲制作，在摇滚与恢弘弦乐交织下，带来OST般画面戏剧感，田燚的演唱，传递出经历过“故事”后的不舍、纠结、释然、怀念种种细微情绪，提醒我们，这是一个需要用心思考和感受的歌手。
经过海洋般千帆过尽的宏大叙事，田燚包办词曲的《车上的人》瞬间将他变成都市生活里流淌的小溪，温柔歌声响起，我们随他一起在车上，窗外，脑海，思索着自我和孤单和悲伤的关系，“孤单，你能帮帮我吗，还是你厌倦了，悲伤，你能救救我吗，还是你迟缓了”，这样的文字令人心疼，制作人范忆堂通过前奏吉他、间奏键盘、萨克斯、弦乐，多种乐器巧妙轮番登场，张弛有度地铺陈出整首歌层次，最大化呈现田燚诠释这首歌时在咬字，气息，真假音转换各个方面的细节美感，让那种疲惫与挣扎的自我怀疑情绪挥之不去，直到结尾陡然激烈起来的“是毁灭吗，是重生吗，是彻底死亡吗，是挣扎吗，是浪费吗，是回到起点吗”，一连串急促发问从耳膜直接内心，最后，田燚用清淡也不舍口吻唱出“是相似的痛吧”，那种痛，反而被继续无限放大，拉扯。
《冷》，如水的田燚开始凝结成冰，“忘记我 撕碎我 抛弃了我 还说想念我”——这样拧巴的悲伤，和制作人陈珊妮擦出亮眼火花，冷漠电子碎拍贯穿在田燚仿佛恒温的歌声里，间奏咏叹式花腔渲染出诡异而迷人的氛围，带来无法具象却很迷人的想象空间。
词曲是他自己，制作人是他喜欢的陈珊妮，这样的组合让我想起池莉多年前那部小说《水与火的缠绵》——田燚外在气质是迷幻而冷冽的，但透过副歌“靠近我，唤醒我，包容着我，再深陷我”，骨子里散发的那股炙热扑面而来，他原创的旋律和文字表达实在太符合陈珊妮同样外冷内热的音乐人格，所以《冷》在北欧电子框架里放入各种精彩而精妙细节，我尤其喜欢2分06秒咏叹调式和声，构筑出一种从缓慢，凝重，到释放，狂野……直至毫无保留袒露自我的情绪行进感，田燚中性化干净音色，在演唱过程中展现柔中带刚的色彩，听这样的“冷”，感受到的不是融化，是一种燃烧，水与火，冷与热，都在暧昧中涌动，高潮。
完整专辑中，田燚演唱了更多其他音乐人的创作，《那个我》《喜欢》用简洁钢琴和弦乐合奏，衬托出他声线的暖意及穿透力，无论氛围忧伤还是甜蜜，田燚的演绎都有一种美丽诗意，展现出有所进步的唱功，《什么再见能再见》编曲进一步简化，田燚的真假声在最后副歌处多了几分意料之外的用力，那种胆怯也坚决的语气很动人，这几首歌曲都在描绘“自我”与“恋人”之间细微情绪变化，旋律流畅，文字感觉私密，制作人周以力、张简君伟、黄韵仁都是打造华语芭乐情歌的好手，田燚的表现也很有上世纪90年代台湾乐坛的文艺流行范儿。
《山海经》是田燚与陈珊妮进一步碰撞中产生的爆炸，陈珊妮的歌词延续了她一以贯之的借古喻今，在华丽文字中放进辛辣讽刺，“妖与仙，都毫不遮掩，神与鬼，都能言善辩，千年的修炼，敌不过刷新的下限，半点邪念，不过一转眼”田燚的声音状态变得放肆而尖锐，在电子、摇滚、说唱的混搭里尽情发挥，但不是歇斯底里发泄，而是带着冷眼旁观的寒意。
《日光里的一切》，冰渐渐融化，田燚在demo时和甜美神秘女声的试唱与对话，散发出“光和温热”的清新感，留下甜蜜想象空间，正式版揭晓答案，他和个性唱作女声祁紫檀的合作是个惊喜，“最后的执念，是望着你的眼，多想你带着我走，离这儿更远”，两个人同样纤细敏感的声音像是日光下追逐的两只蝴蝶，斑斓也脆弱。
我把《冬枣》看作是《车上的人》续篇，希望思绪重重的人，在下车后重新投入不值得也无比生动的人间烟火世界，韦伟的制作充满奇思妙想，厚重到猝不及防的美声大合唱副歌先声夺人，随后田燚的声音回到俏皮男孩本色，讲述他和被自己视为“精神寄托”的冬枣之间奇妙互动，像《重庆森林》里对肥皂、毛巾说话的梁朝伟，也是漂泊在外的年轻人，努力在沉重生活里找到一些中二解压方式，中间穿插的美声咏叹调和声，结束时的无厘头加速演唱，都让人忍俊不禁，虽然那种无人倾诉的忧郁还是隐隐约约，但总有希望。
听到最后一曲《水》时，田燚自己的作词，“是雾霾散去的天气，是打开内心的给予，是等待黎明的沐浴，是彼此靠近的默契，是流淌幸福的期许，是耳畔轻语的亲密”，那种单纯至极的孩子气，让我去翻看了田燚在《明日之子》第二季演唱的曲目，也看了《着调》关于他的专访，一个遭遇过校园霸凌，从体重180斤再到有些过于清瘦的少年成长历程，就这样一步步清晰下来，仿佛静水流深，谁的成长阶段不曾有过一些幽暗也无法言说的遭遇？事实上，往后能够轻描淡写回忆起来的某些片段，在当时也许都是绝望到以为没有尽头的惊涛骇浪吧。
所以，在李宇春、曾轶可、周笔畅、范晓萱、陈珊妮、邱比……这些人的歌声里，他找到了让自己短暂逃避的乌托邦，并且幸运地成为一个会创作的歌手，从别人的歌到自己的歌，他用音乐完成了一场救赎，只是在田燚的作品里，我感觉到的那种孤独与恐惧，还是无处不在，就像水，是生命之源，也可以湮没一切，“你渴吗，我能做你的水吗，心疼你，滋养你，成全我自己”，田燚在《水》里，在整张专辑里吟唱的一切“你”，其实都是“我自己”，在求助，在自救。
所以我们听见田燚，也是听见了青春期里不快乐的自己，在近乎溺水的巨大孤独感中，试图抓住什么来拯救自己，而曾经让田燚抓住救命稻草的音乐，如今又在他的作品里，产生了不可思议延续——我完全相信，他的作品，可以给予更多年轻人鼓励与勇气。这个二十出头男孩，在创作与歌声里都带着让人心疼的“孤单”底色，有一点神经质“不安”，又埋藏着渴望“了解”与“拥抱”的巨大热情，这样鲜活与内敛交织的唱作人，确实像“水”，没有那么多颜色和花哨，却有无限包容空间，让我们可以随他去流淌，奔涌，想象着更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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